()时光荏苒。中秋。
益州,洞庭湖畔,暮雨山庄。
暮雨山庄如今已更名为并肩王府,门前多了两座石狮、一排带刀侍卫。刀剑如林,暮雨山庄比之从前少了三分纤秀明丽,多了十分气派森严。宇文龙勖平灭红缨军,荣膺并肩王,王位世袭,永镇益州。平灭“乱党”虽已是半年前的事,但实有不少对柳沉沙誓死效忠的红缨军旧部在那一场大乱中逃出命来,埋名荒野、流入江湖,他们对颠覆红缨军的罪魁祸首宇文龙勖无不切齿痛恨,宇文龙勖封王之后,半年之内,也不知有多少人来找过他寻仇,要取他的心肝,祭奠柳将军的在天之灵。虽然这些义举都没有能够成功,但宇文龙勖实被扰得焦头烂额、苦不堪言,无时无刻不在防备“逆党”的突袭。为安全计,暮雨山庄中的旧人,全部撤换。好端端一个幽雅娴静的暮雨山庄,愣被他布置得剑拔弩张,一派森严景象。
这年中秋,正逢宇文龙勖三十五寿辰。双喜临门,并肩王府张灯结彩,贺客如潮。王府卫士更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在人们注意不到之处,各种机关哨卡,无不置于箭在弦上的状态。
欢宴直至深夜,贺客方才散尽。开宴之初,宇文龙勖收到一份特殊的贺礼——一个装饰华丽的匣子里,赫然放置着叛将王进良的人头!他命人将其收好,不动声色,依旧与宾客谈笑风生。暗地里,却命侍卫严加查访,结果,在来客中当场揪出两个化名混入的“逆党”。宇文龙勖擒敌于谈笑之间,胸怀大畅,不觉多喝了几杯。
宾客散后,已近子时。宇文龙勖踌躇满志、兴犹未尽,命人在听雨榭外的空地上摆一桌酒席,带了两名女侍前来赏月饮酒。侍卫们在远处布防。
其时夜渐寒深,万籁俱寂。一轮皎洁的圆月似银盘般挂在中天,湖面上,也有一个同样迷人的明月在秋水中荡漾,清风吹皱湖水,幻化为万点银光。斯时斯景,可以醉人。宇文龙勖放下酒杯,捏了只月饼,咬一口,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叹道:“原来,仰首可见的月亮,也可以是这么美的。”
风景全在心情。如果心情恶劣、为俗事烦心,纵身处仙山亦不觉其美;若心情舒畅、万事不萦于怀,则身前身后、一草一木,无不赏心悦目、妍然成景。
“不是今日的月亮特别好,而是王爷终日操劳政务,看月亮的时候委实太少了。”一位美貌少女,小鸟依人般偎在他怀里柔声道。
醇酒美人,也许是成功者最具代表的装饰品。所以,世间大凡稍有成就的人,这两者大约是少不得的。宇文龙勖官至王爷,位极人臣,他当然最有资格享有这一切。
宇文龙勖叹息道:“事实上,自懂事以来,我就已没有看月亮的心情了,直到今天。”看似自伤,实则志得意满。他确实也有本钱骄傲——作为朝廷封疆大吏,他的爵位之高,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比之在红缨军中做一个左司马,可风光多了。世袭者除外,古往今来,能在三十五岁便能因功封王的又有几人?他现在唯一的烦恼,应该就是柳沉沙旧部的寻仇。但这帮乌合之众,难成大事,把他们的寻衅作为日常的调剂可也。他这样一想,心里更愉悦了许多。
“王爷,难得今天兴致这样好,奴婢为您唱首歌罢!”另一美妾建议道。
“甚好。”宇文龙勖在先前少女的素手中饮了杯酒,更惬意地靠进软椅。
美妾抱起琵琶,纤指连拨,便有一线极婉转清新的音色在湖面上飘散开来,未几,美妾曼声唱道:
明月几时有?
把酒问青天。
不知天上宫阙,
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风归去,
又恐琼楼玉宇,
高处不胜寒。
起舞弄清影,
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
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人有悲欢离合,
月有阴晴圆缺,
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
千里共婵娟。
“好词,唱得好!”宇文龙勖尚未来得及喝彩,却有掌声响起,一条白色人影轻飘飘从墙头上跃下,吟哦道:“好个‘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龙经天正是恨得失去了理智,才被你利用,铸下不可挽回的大错!仇恨一旦失控,成了泛滥的洪水或脱缰的野马,反过来驾驭起它的主人,悲剧就不可避免了。”
“花飞雪,你还没有死?”宇文龙勖猛吃一惊,坐直了身子。
“我还没有死,大概是因为老天不大愿意像你这等卖友求荣的人再赖在世上。”花飞雪意态潇洒,悠闲地踱过来:“不管怎样,天理,总还是有的。”
“你要杀我?”宇文龙勖听了,反倒又镇定自若,悄悄伸手在旁边美妾的大腿上狠狠一掐,那美妾陡然吃痛,尖声大叫。
“你们叫得再大声,我也敢保证没有人听得到。”花飞雪笑道:“还是省点气力的好。”
宇文龙勖站起身来,强笑道:“要让百余名王府卫士从此消失,以花兄弟的武功也不是做不到。但有一点我不明白,柳沉沙已死了,你何苦还要对过去的事情耿耿于怀呢?你若肯放过我,咱们共享今日的富贵荣华!”柳沉沙葬在高处的坟墓,数日后终于还是给他找着了,是以他才敢心安理得地做他的并肩王。总算他做得还不算太过分,不曾再掘墓残尸。
花飞雪冷冷道:“你看我是贪图富贵的人么?”
宇文龙勖忽的激愤了:“你们为什么一定要把我视作伤天害理的恶人呢?古来对权利的争夺,本就是弱肉强食,成则为王、败则为寇!大唐太宗皇帝,人皆尊其为圣贤,不同样是杀弟弑兄方才登上皇位么?为何却没人说他的不是!再者,我助文博平灭逆乱,使神州大地不再兵连祸结,百姓免遭涂炭,不是很好么!”
“你不须狡辩,公道自在人心。”花飞雪摇头道:“我来找你,不是和你谈论天下大事来的。你不是很想见识我的金风玉露剑法么?今天,我终须教你如愿。”他缓缓拔出长剑,剑尖斜斜指向宇文龙勖!
宇文龙勖脸色倏变,一战已不可避免!他左臂一振,已执了把飞刀在手。他最擅长的武功是飞刀,在近距离里,几乎是百发百中,他对此最具信心。
然而,旁边的两个美妾只见眼前白影一闪,一蓬血雨喷洒出来,宇文龙勖的头已不见!
一声长笑在半空里响起,越来越远,终至消失不闻。一轮明晃晃的圆月,依旧挂在中天,睁大了眼,看着这变幻无常的人世。
长江之畔、青山之巅。秋草已黄,两座土坟更显荒凉颓败。
坟前上了几柱香,一块平整的石头上,兀自放了一颗须发蓬乱的人头!那头,龇牙咧嘴,说不出的丑恶狰狞。
山下的羊肠小道上,一俊秀潇洒的白衣青年手提长剑,精神抖擞地向大路走去。江湖险恶,却也多彩多姿,在前面等着他的,又该是一个更为精彩刺激的故事了罢!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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