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云卿这一去，着实去了好久。
君瑶在风雪瑟瑟的回廊上，像是冻僵的人棍一般杵了许久，才终于听到了身后逐渐传来的脚步声。
吸了吸差点被冻掉下来的鼻涕，君瑶脸上凝聚出如花笑靥，刚要回头道一声“你回来啦”。
然而转身看到的，却不是自己想象中的人影。
君瑶顿了顿，满脸的错愕表情：
“吓，汗王阁下？”
请原谅惊诧之中的君瑶一个不小心就用了敬语。
因为对方出现的实在是太突然了，让她一点思想准备也没有，所以就连一时口头上的措辞都没能调整过来。
“圣女姑娘？”
乌桓可汗盯着她瞅了半晌，方才辨认出这个全身落满了雪花的娇小人影，正是那个惊艳了四座的神秘姑娘。
乌桓可汗两臂搭肩，对着君瑶简单的行了一个礼，随后便蹙眉疑惑问道：
“陆云卿还没有回来么？”
“没……他去领门牌了。”
君瑶被冻得瑟瑟发抖，但是面对这个草原上的最高统帅，该有的礼节还是要有的。
她勉强扬唇笑了笑，“汗王要进屋吗？可惜陆云卿还没有回来，恐怕还要稍微等一……”
然而君瑶话还没来及说完，便已经被人打断。
“不用等了。”
那是一个清冽而又不近人情的嗓音，然而听在君瑶的耳朵里，却是难以言喻的温暖。
在乌桓可汗的身后，一个清然的人影倏然出现。
陆云卿迈着步子，淡淡启唇道：
“我回来了。”
“呃。”君瑶下一半话只能被卡在嗓子眼儿里，然后给咽下去了。
乌桓可汗有些懵然回头，“咦，陆卿，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汗王。”陆云卿俯身一礼，礼数周全却又不卑不亢，教人挑不出一丁点的错处。
君瑶看了一眼这两人欲要上来就一番长篇大论的架势，有些害怕的缩了缩肩膀，勉强尬笑着提议道：
“你们若是有什么事情要商讨的话，咱们……不如先进去再说吧？”
千万不能就站在这冻死人的回廊里啊！
君瑶觉得自己若是再怎么被冻下去，怕是明天就得高烧不起。
而且陆云卿的身子骨又不好，就算乌桓可汗愿意站在这干冷的地方说话，君瑶也不舍得让陆云卿站在这里受冻。
闻言，陆云卿和乌桓可汗两个人脸上的神情都有些许尴尬，不过他们还是很快的调整过来。
乌桓可汗温润一笑：
“好，那咱们先进屋再说。”
三人进屋之后，差点给冻成雪人的君瑶立马裹了榻上的毯子，整个娇小的身影往刚刚点起来的炉火前一蹲。
那厢乌桓可汗和陆云卿坐的离火炉稍远，也没有去理会君瑶此番显得有些过于孩子气的举动。
陆云卿在沉默良久之后，率先开口，单刀直入问道：
“汗王今日来臣的寒舍拜访，可是有什么事情要说吗？”
乌桓可汗显然也是习惯了陆云卿这种说话方式，能够直接用几句话就可以简单解决的，不会在上面浪费任何多余的时间。
所以他也没跟陆云卿继续客套寒暄，而是直接蹙起了眉宇，将身体坐的板正笔直：
“陆卿，本王有一事不决，想要来听听你的见解。”
不得不说，在乌桓可汗的这句话说出口之时，就连一旁的君瑶有一种久违了的感觉。
其实乌桓可汗已经很久都没有为了权谋的事情，跑来询问陆云卿的意见了。
可能是中原那边出了很多的事情，乌桓可汗不愿意让陆云卿知道其中的内情，也有可能是顾忌到陆云卿中原人的身份，所以不愿意让他参与其中。
总之就是种种的原因混合起来，让乌桓可汗在后半个冬季的日子里，就像是把这位一时风光无两的陆伴读给遗忘了一般，久久未曾再拜访过君瑶和陆云卿在辽西所居住的那个小帐篷。
君瑶抿着菱唇，一双杏眸中没什么太大的表情，只是伸出手来，执板将面前的炉火挑开。
“汗王请讲，臣……必知无不言。”
陆云卿深深一拜，依旧是那副谦逊而又平静寡淡的模样。
乌桓可汗其实特别讨厌见到这样的陆云卿，可是同时，却又觉得自己对于这样沉稳的他，有着一种病态的依赖。
“本王想问问陆卿，关于陆卿今后的打算。”
王宫已经在眼前。
而乌桓部落的世子展焕，在今年已经十六岁，正式的成为了一个成年的乌桓男人。
作为展焕的伴读，就等于是坐上了未来乌桓部落可汗首领身边的宰桑之位，是以后乌桓部落一族未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
这个地位并不是什么人都可以随便坐上去的。
乌桓可汗最开始的时候，之所以让陆云卿去做展焕的伴读，就只是出于欣赏他才华和心性的缘故。
但……
陆云卿说到底也只是个中原人，而且还是中原陆家世族的嫡子。
乌桓可汗觉得如果留不住他的心，那么就算是展焕最后真的给陆云卿坐了“宰桑”这个位置，也没有任何的作用。
倒不如——除掉。
在乌桓可汗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整个刚刚才被暖融的炭火给温暖起来的屋子，像是刹那间被骤降了好几个温度，由春季再一次进入了寒冬。
就连君瑶都能够清晰的感觉到屋子里瞬间冷凝下来的气氛，以及陆云卿脸上的阴沉和紧张。
场中……剑拔弩张。
而唯一一个还装作似乎对此一无知晓，还满面笑容的乌桓可汗，只是依旧用那副看起来似乎只是简简单单的“求知欲”，等待着陆云卿回答他这个问题的乌桓可汗。
汗王，原来你如此的沉不住气。
陆云卿全程都只是抿唇淡淡坐在那里，虽然气氛已经紧张到了极致，可他还是一副从容不迫的模样。
君瑶咬牙看着他的背影，手心里已经出了一把冷汗：
陆云卿，你该怎么回答？
若是此刻跟乌桓可汗说实话，乌桓可汗一定会立刻收回加诸在陆云卿身上的官职。
这么一来的话，她和陆云卿的处境，可能刹那间又要回到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