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影从浑身的酸痛中醒来,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被松了绑,但饶是如此,身上那些擦伤带来的疼痛也丝毫没有减弱。
特别是自己腿上的那道刀伤,她能感觉的出来,恐怕又化脓了。
她扶着墙站起身,试探着寻找着光源的方向,但是始终没能成功,还不小心踢倒了一张类似小桌一样的东西,上面放了玻璃瓶,“啪嚓”一声砸在地上,玻璃碴碎了一地。
聂影一下就不敢再动了,呆立在原地,两个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董汉骁”聂影试探地叫着:“董汉骁?”
然而并没有回应,这几天发生的一切如同噩梦一般瞬间钻回了她的脑袋。
虽然和和上次情况相同,但这次她却是无比希望又是董汉骁和陈虎在耍她——说不准此刻他们两人正躲在房间的角落看着自己偷笑呢。
她蹲下了身,抱住脑袋,感觉自己真的快要崩溃。
这次真的栽了。
“聂小姐”陈虎微弱的声音传来。
聂影一激灵,连忙站起身转向声音的方向:“陈虎?你在哪儿?”
“我刚醒…”陈虎好像躺在床上似的,声音有气无力:“你…你别慌,现在我们暂时没事了…”
“你不是中枪了吗”聂影顺着声音,终于摸到了类似床沿的东西,坐上去对着声音问:“现在你怎么样?”
“还好,还好”陈虎吃力地咽了一口口水:“呃…你睡了一天了,赶紧喝点水吧,就在你右边”
聂影摇头:“我不渴…我们现在在哪儿?你真的没事?”
“我只知道这片地方叫野地——感觉是个村落”陈虎缓缓道:“我昨天醒来时就已经躺在这里,当时还说不出话,这里有个医生,是个本地大娘,是她帮我们处理的伤口,我没被打中要害,所以应该没事,但现在还动不了…”
“对了,那医生有个认养的小孩”陈虎补充道:“他会说汉语,我昨天晚上能发出一点儿音,就和他聊了一会”
“你们都聊什么了?”聂影连忙问:“那个抓我们的人呢?董汉骁怎么样?”
陈虎喘了两口气,似乎刚才的一段话很耗费他的力气,但却还是强忍着继续道:“…那个人,他应该就是董汉骁一直说的“熟人”了,那晚…之后,他就把我们带来这了,这里应该是他的地盘…咳咳!”
说着他咳嗽了几声,听上去状态还是不太好,缓了缓,继续道:“…我中途醒了几次,这地方在山里,很偏,但离林拜应该不太远…可以确定的是,我们现在应该是在金三角里头了,咳!”
聂影终于摸到了他的胳膊,但又不敢乱碰,只能无比外行而慌乱地轻拍着:“那董汉骁呢?他怎么样?”
听到这个问题,陈虎猛地沉默了下来,连呼吸都仿佛消失了。
直到场面几近凝滞,他终于缓缓开口:
“…董汉骁为了我们给自己注射了海洛因,你知道吗”
聂影如同被闪电劈中,全身绷直,刚想好要问的问题都忘了是什么。
“不管怎样…”陈虎微微叹了口气:“那个抓我们过来的,他所谓的‘熟人’,绝对不是个好惹的家伙,我看到他的武装部队了,起码也是个军阀层次的,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我们现在暂时没事了”
聂影无话,空气中只剩陈虎那仍不稳定的呼吸。
“那个医生呢?”聂影的语调透着一股强作出来的轻松:“他去哪儿了?”
“一个小时之前出去了”陈虎咧着牙,将脑袋在枕头上蹭了蹭:“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聂影摇头,好像有点心不在焉:“除了当时挨了两着,他们没怎么动我”
陈虎沉吟了几下,随即道:“你现在可能是我们三个中情况最好的了——务必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聂影忙道。
“北河的恩怨,咱们就暂时放下吧”陈虎颤抖着鼻子吸了口气,听得出他正忍受着疼痛:“一定要,尽量保住董汉骁,他吸了毒,你应该也见过吸毒的人会变成什么样吧…如果没了他,我们两个废人,在这活不久的”
聂影紧抿着嘴唇,黯然地点头:“恩,我知道”
“吱呀——”
话还没说完,门就被人推开了,房间里瞬间传满了外面的车马声,但随即又被重新合上的门给隔绝了出去。
聂影听见一个女人用本地语说了几句,随即响起地上的玻璃碴被打扫的声音,尔后一双很轻的脚步走了过来,童音很轻很细,分辨不出是男孩还是女孩:“诶,你醒了?”
“这是那个小孩儿”陈虎道:“那个大娘是大夫”
在人生地不熟的异乡听见本国的语言,况且还是在这种特殊的情况下,聂影竟生出一种想要激动流泪的冲动,好悬才平复了心情:“小朋友,跟我们一起来的那个大叔他还好吗,他…现在在哪儿?”
“你说阎王爷?”小孩儿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自豪:“他很好啊,麦祖刚给他做了洗礼,他现在又回到我们身边了!”
“你认识他?麦祖是谁?”聂影疑惑不已:“阎王爷是谁?”
陈虎用手指轻轻碰了一下她,聂影附耳听去,只听他低声道:“他们管那个麦扰叫麦祖,以前他和董汉骁都是这儿的毒贩,这事儿有空我再详细跟你讲…”
聂影一愣,这着实又是出乎她预料的一件事。
毒贩子一直是她最痛恨的一个行当,可是这个男人却为了他们…值得注意的是当时是为了她,给自己注射了海洛因。
海洛因啊,注射啊,要知道,那可能是一辈子都无法被彻底戒断的。
过往董汉骁做的一切,向他们传达的一切,让他们感受到的一切,他所有的分析、所有的计划、那不经意流露出的让人寒毛直竖的理性,在此刻都仿佛都要被彻底推翻,但是细想之下,却又严丝合缝,根本没有任何矛盾之处,更又谈何推翻,何来推翻。
经历造就人性,董汉骁如此诡谲多变,莫非就是出自于他的这些过去?
聂影低着头想着。
可,她能帮得上忙吗,他们最终还能回到北河去吗?
想到这,她不禁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
女人的声音响起了,小孩子给她充当了翻译:“妈妈问你的眼睛是怎么回事?”
“…被玻璃碴划伤的”聂影吸了吸鼻子,声音有些低:“我看过医生,说是要尽快移植眼角膜”
小孩把她的话转述给了大妈,只听大妈又说了几句,小孩接着道:“你们身上还有伤的,这段时间就呆在这里,哪里都不要去,妈妈会给你们做饭的”
接着聂影感到有一双手摸上了自己的腿,并将自己的左腿挪到了一张凳子上架起,大妈说了几句,小孩子道:“妈妈让你忍着点,你腿上的伤口还没处理好”
随即一阵瓶瓶罐罐的磕碰声,紧接左腿的伤口上就是猛地一冰,是酒精,刺痛疼得聂影“嘶”地一叫。
大妈一边给她处理伤口,一边说着什么,小孩子趴在床边上翻译道:“这伤口再拖一阵子恐怕就要生虫了,妈妈说你运气真好”
“…”聂影沉默了一下:“你们不好奇我们是什么人吗?”
“你们是阎王爷的朋友嘛,大家都知道的”小孩子道:“你们放心,麦祖说了,让我们照顾好你们的,你们呀,不会有事的”
说完大妈又开口和小孩交谈了几句,聂影问:“怎么了吗?”
小孩道:“妈妈让我告诉你,你的眼睛在这里治不好的,得坐车去大城市做手术才行,不过你放心,你是阎王爷的人,麦祖肯定会把你治好的”
聂影听完,表情变得有些奇怪:“阎王爷…你很了解他?”
“当然了”小孩子说话说得激动,嗓子都有点哑了:“阎王爷的故事在这里可是很出名的好不好,麦祖一直说要找到他,现在他的愿望终于成真了,阎王爷回来了,麦祖以后就无敌了!”
陈虎看着手边这个也就八岁出头的小男孩,终于开口问了一句:“你觉得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聂影无言,但她也很好奇这个问题的答案。
“阎王爷吗”小男孩挠了挠头皮:“他是个英雄!很能打的!他们都说阎王爷能一个打十个,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不过呢,有麦祖在,他肯定会保护好阎王爷的,不会让他一个人对十个人的!”
陈虎鼻子轻出了一股气,有点像在轻笑:“听你这么说,你们的这个‘麦祖’和他的关系还真是很好啊”
“那是当然的啦”小孩子认真地回答他,完全没有听出他言下的挖讽之意:“麦祖和阎王爷是好兄弟,阎王爷失踪了,麦祖当然就会把他找回来啊”
“‘麦祖’人很好吗?”陈虎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我怎么感觉他有点怪罪‘阎王爷’的意思”
小孩子的脸上浮现出一丝骄傲,道:“麦祖是很宽宏大量的,就算阎王爷真的做错了什么事他也不会怪他的,因为他就是我们的伽婆,他保护着我们,让我们不饿肚子,有糖吃,有灯照,晚上还有电风扇可以吹——他是我们生命中最伟大的人”
说着,小孩子举起了双手,虔诚地看向天花板,一副信徒的模样。
陈虎皱着眉头看着这个留着辫子的小男孩,心中一阵没底——这简直是把那人当成神来崇拜了,不知道在电影里看过的那些桥段都是不是真的,如果是真的,那这个“麦祖”不就是这儿的土皇帝吗,任何人要杀要剐全凭他一句话,他们的处境仍然就不会安全。
“那…阎王爷,他现在在哪里?”聂影不得不承认当她念出阎王爷三个字时,心中前所未有地感受到了一股浓重的讽刺,还有深深的不可置信。
不敢相信他们现在竟然身处现实。
小孩儿道:“阎王爷在山上,在麦祖那里,我们不能上去的,那是麦祖的神庙”
“我们什么时候能见到他?”聂影接着问,她的心中有些不安。
“恩…”小孩子想了想,随后道:“不知道,不过他如果下山过来我就带他来找你们,这样行了吧”
聂影刚想说话,腿上却传来一阵剧痛,原来是大妈正在除掉伤口旁边那些已经崩开的线,聂影吃痛,但是却坚决没有叫出声,只是死死揪着床边的被单忍受着。
陈虎看到她的样子,便替她说:“那谢谢你了小朋友,回头我们见着阎王爷会好好夸奖你的”
小孩子似乎有点不满:“不要再叫我小朋友了,再过一周我就能过成人礼了,到时候就是一名可以为伟大伽婆献身的战士了”
不过说完他却突然开心起来:“嘿嘿,你们放心,有我在一天,这里没人敢欺负你们,有什么需要就大声叫我的名字,我叫PoChai,你们叫我小辫子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