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1 / 1)

无论薇薇儿带他去哪里,都不会让他感到惊奇了。在那一刻,他欣然跟随着她。只为了让她在这个丰收节里,能真正快乐。他又何尝不是那样想的呢?远离森严死寂的宫殿,不用再听到急促的马蹄声。那些马背上插着旗帜的传令兵,通常只会带来国王正在期盼,或者担忧的消息。虽然很难说那不是他也在期盼或者担忧的,现在,他只想去到一个谁都认不出他的地方。

薇薇儿的主意显然不太高明。宫廷仆役的服饰仍难掩他器宇轩昂,也早已被巴布克莱人所熟悉的脸庞和气度。所以,当薇薇儿笑着挽起兜帽遮住了他的脸,他也正求之不得呢。

薇薇儿也穿着那身厨娘的衣服,看起来有些滑稽。她却乐在其中,毫不为意。“也是,”他偷笑着,“也只有这样,才会让那些酒徒们认不出自己呢。”

真的,今天的酒馆儿里,完全看不到比他们更平常不过的酒徒了。而且,在丰收节的酒馆里,那些角落里的座位竟都不约而同受到了冷落,虽然这和来时路上薇薇儿信誓旦旦向他描述的好像有些不同。可是今天,艾斯夏尔却觉得,说不定这样会更好些呢。

“、、、、、、怎么会看不到拉科比呢?今天可是丰收节啊!我认识他都三十年了,还头一次丰收节在蓝莓酒馆儿里,看不到他呢。”一个满脸乱蓬蓬短胡子的家伙正端着酒杯,醉醺醺的红眼睛还在四处搜寻着。仿佛铁匠说不定就藏在哪个酒桌底下,会突然钻出来兴高采烈地和他举杯相庆呢。

“何止是我们的铁匠朋友呢,只怕王国里所有的铁匠都甭想安生得了啦。要知道,我从我老实巴交的父亲那里接过这个小酒馆儿以来,还头一次见这么冷清的丰收节呢。你们还有什么好抱怨的呢。唉,我可是准备了好多的酒啊。”枯瘦的蓝莓老爹百无聊赖地给他们的酒杯里倒着酒。他竟然失了手,雪白的泡沫溢到了杯外,他忙不迭的擦拭着,又看着那稀稀落落的酒桌叹着气。

“这不能怪他。”有人忙着说道,“我昨天就见到他了,正在家里愁眉苦脸的打造那些家伙什呢。屋子里放满了刀剑,墙上挂的,地上摆的,我看啊,足足有二三十把呢。我们的治安官大人很是关照他呢。要不把那些东西都打完,他哪儿都去不了!尤格納大人说了,这可是我们的战士们现在最需要的!他那敢不干呢。想想也值得为他高兴呢,我们的铁匠朋友,还从来没这么阔气过呢。”

“这太不公平了。我要说,这太不公平了!”一个高个子端着酒杯怨天尤人。“拉科比虽然喝不到老爹的美酒,可好歹他还能窝在家里闷头挣点银币呢。我可怎么办呢?哪儿的客人都来不了,不管是米汉斯、帕克萨,还是蒙德威亚,到处都乱糟糟地,到处都在打仗,我的首饰都躺在匣子里快发霉了。铺子里没了活计,总不能回家去啃硬梆梆的戒指去吧。”

“胡梅戈尔,”有人打趣道,“要我说,你完全不必担心你的那些首饰。就在刚才来的路上我还看到呢,你的儿子,我们可爱的莫瑞小伙子,正拉着寡妇凯丽拉家的小女儿,死乞白赖地往人家手指头上戴呢。人家姑娘不要,他还说呢,‘没关系的,我的小米莉儿,反正现在也卖不出去,放在家里,我的老爹看到了又该唉声叹气了。拿去吧,多着呢。这个是送给可敬地凯丽拉大婶的,替我向她问好啊。多着呢!戴着吧。’哈哈,多么聪明体贴的小伙子啊。”他们都大笑着。

银匠哭丧起脸,酒都变得苦涩的样子,“这个该死的家伙,我还以为自己眼花了,要不就是忘了找不到呢。等我回去不打断他不安分的爪子。”

“得了吧!”又有人说道,“别不知足了,胡梅戈尔兄弟,你还有个儿子等着你回去教训呢。现在,王城里像他那个年纪的小伙子可不多了,都去当兵去了。”

胡梅戈尔顿时又觉得的确如此,很快他又小心地说道:“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军团的招兵官就会出现在家门口。一想起这个,整天让人担惊受怕地,那有心思好好喝酒啊。”他喊着,“老爹,再给我一大杯。”

有人压低了声音偷偷说道:“这仗得打到什么时候啊?”

“快了,”蓝莓老爹说道,他们都放下手中的酒杯看着他,有人摇着头。

“这可不是我说的,”他咂咂嘴,“明摆着。我们无敌的军团无人可挡,敌人都已经放弃了抵抗。你们没听说吗,黑森林的摄政大人才刚刚从王城返回地礼拜城,他就是来向我们的王表达臣服的。很快就不会有仗可打了。嗯,是辛德福那个在宫里当侍卫的女婿告诉我的。那还错的了吗?”

“唉,”银匠长舒一口气,“但愿如此,那可太好了。”

“我看未必呢。”原来是年轻的马夫班迪克,他趴在桌子上,脸也红红地。“我听到的可不是那样的。”

“快说说,”他们纷纷问道,“你刚从外面回来,又听到了什么?”

“快别提了!”年轻的马夫懊丧地说道,“我真后悔不听劝告非要出去。差点就回不来呢。”

大家顿时都关心起来,围在他的桌旁问道:“快告诉我们,怎么回事?”

安静地坐在一旁的艾斯夏尔慢慢喝着他杯中的酒。虽然比不上惯常喝的那般香醇,却也比所想的要好上许多。而且还能听到那些人的众口纷纷,胡乱打闹,回味着他们说过的话语,他的心情时而平静,时而又起伏不定。眼下,他也好奇地偷偷瞄着被众人围拢的马夫,想听听他会说些什么。他也很想知道,在他离开军团的这些日子里,在这些不起眼的人身上,还能发生什么呢。

薇薇儿看到他的眼睛亮了起来,也不禁开心地偷笑。他们都扭着头静静地听着。

马夫苦笑着:“我的老爹喝醉了酒也比我聪明啊。当初是我非要去的,尼德尔先生,就是那位一来到巴布克莱,总要在老爹的酒馆里喝的醉醺醺的,却从来不肯算错了账目的那位先生,你们有些人是认识的吧?就是他,要把他的货物送回魔羽国的家去。可除了我,没有那个人敢接这趟活计了。他可是出了两倍的价钱啊。可我的老爹冲着我大喊大叫说,‘你要是敢去,我就打断你的腿。’”

他们听了都哈哈大笑。“打从你小时候起,这样的话我们不知道听了多少次了,可也没见那次你肯听老人家的话呢。”

年轻的马夫不禁也讪笑着:“所以,你们当然都知道了,自打我们的军团出征以来,连战连胜,到处都是好消息。可是那跟我这个可怜的马夫有什么关系呢?再这样下去,我可连喝酒的钱都快没了,又怎么会跟白花花的银币过不去呢。我可怜的老爹一瘸一拐的追我的时候,我当然也只能狠着心把马车赶的越快越好啊。”

也许酒馆里太过冷清,也很难勾起他们更大的酒兴了。所以,他们也真得太需要有人站出来,不管他说些什么,说什么都行。而在以前,他们可从未因丰收节缺少欢乐而烦恼过呢。有太多的快乐值得他们都端起酒杯为之欢呼。那怕是为了那些没头没脑的胡闹,或者,疯狂呢。虽然有人已经笑出了声,可他们的心里却又莫名伤感起来。

没有人敢说出来,却都知道为什么。

果然,蓝莓老爹不失时机的大声喊道:“不要担心,我的孩子。今天的酒,要多少有多少。”他吆喝着正守着酒坛发呆的酒保,为每位酒客上大杯的美酒。

大家果然也鼓噪起来,连艾斯夏尔和薇薇儿的面前也换上了大杯。虽然遮住了脸,艾斯夏尔还是能看到薇薇儿得意地眼神。“啊,”他低低地声音说道,“要多少,有多少啊。”

有了酒,他们都开心起来,暂时忘记了那一丝烦恼。“后来呢?”他们都喊道,“说点儿我们爱听的。”

马夫也一扫愁容,嘻嘻笑道:“我正要说呢。我和慷慨的尼德尔先生一路上什么都没有碰到。”

“唉?!”酒徒们都发出不甘心的失望叹息声。

他又忙说道:“本来就应该这样啊。黑森林到处都是我们的士兵,能有什么呢?可是,”他故作神秘地挤挤眼说道,“你们猜,我在黑森林遇到了什么?”

他们当然都猜不到,可是他们却不想破坏好不容易才集聚起来的这点儿节日气氛,都穷极了心思各自猜想着:“你到底看到了什么?总不会是你那瘸腿的老爹追上你的车,想把你打个半死吧?可你的腿脚还是好好的啊。要不就是有个美貌的小姑娘半路上苦苦哀求才上了你的车吗?也不像啊。要说苦苦哀求的,也该是你吧?班迪克,别卖关子了,你到底遇到了什么?我们可没闲工夫瞎猜了。你就快说吧。”

“难道,你遇到了强盗吗?”有人乜斜着醉眼胡乱猜着。

班迪克慢悠悠地说道:“本斯先生,就像你说的,我真得遇到强盗了。可你猜,那个强盗是谁?”

虽然他闪烁的眼神勾起了他们的好奇心,可也有人马上不耐烦起来:“该死的班迪克,快点说。是谁?再说,我们也不信,要是你真遇到了强盗,又怎么能安然无恙地回来了呢?别想骗我们!你讲故事的本领本就糟糕,骗起人来更是差劲。”

班迪克忙说道:“我发誓,我可没想着要骗你们呢。说实话,现在外面到处都在打仗,虽然一路上我都和尼德尔先生有说有笑的,而且,偶尔还是能碰到其他的路人呢。可我真的只想着早点能把他送回家,那样一来我也能早点回来了。可是,我差点就回不来了。谁能相信啊,刚离开地礼拜城只有两天的路程,我们就真的遇到了强盗。”

看他言之凿凿的样子,众人由不得相信了他的话。可是,他们还是满腹狐疑,他们都问道:“这些强盗胆子可真不小。难道他们就不怕我们横行天下的军队吗?难道他们保护不了我们伯阿多尼的人们了吗?就算那些没有我们的近卫军的日子里,我们不是也想去哪里,就能去哪里吗?”

他们仗着酒意,发泄着或多或少对强盗的恨意和不满。班迪克看到,如果他不马上阻止他们,还不知道他们要这样说到什么时候呢。他想说的可不是这些啊。

“我做马夫也有几年了,可是在黑森林遇到打家劫舍的强盗,这还真是第一次呢。不过,更让我吃惊的是那些强盗的来历啊。”

“哦?”他们都停下乱糟糟的议论,班迪克的话终于也真正有些吸引了他们。

“我还记的清清楚楚呢。”他说道,“就像现在这样,青天白日的,天气还有点热。我和尼德尔先生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他说,再过几天,只要出了黑森林,走不了多远就会有人来接他了。我想着,这样正好,我也能早几天回到这里,回到朋友们身边了。可是,突然有几百个强盗从路边的草丛里,树林里冒了出来,一下子就把道路堵得严严实实的,他们都手举着明晃晃的长矛刀剑,大声喝骂着。我当时可是吓坏了。我看尼德尔先生也好不到哪里去,抱着自己的钱匣子也只剩下发抖的份儿了。”

那些好不容易相信了他的人,却满心的失望和不满。他们趁着酒意都叫声喊叫着,好像一点都不介意和那些强盗比比嗓门。他们说道:“这是丰收节听到的最荒诞无稽的谎言了。我们再也不会相信你的故事了。那怕是个真的故事,我们也不会相信了。”

班迪克也急了,他极力想为自己分辨:“我说的都是真的,为什么你们不相信我的话呢?”

“我来问你,”蓝莓老爹不得不也加入进来,“你让我们怎么相信你啊,有谁听到过竟然会有几百个强盗,成群结伙拦路抢劫的事情吗?只为了抢夺那位尼德尔先生可怜的行囊吗?尼德尔先生我也早就熟识了,他不过是个有点小心眼儿,爱讨价还价的小商贩而已。我看不出他有什么好抢的。”

班迪克红着脸说道:“可是,当时被拦阻在路上的,不止是只有我们啊。还有一些人呢。”

“得了吧,就算你们人人都背着比你还重的行李,可是,照你说的,那可是有几百个强盗啊。他们莫非都瞎了吗?冒着被伯阿多尼近卫军追剿的风险,只为了抢夺那些可怜旅人微薄的行李吗?说什么我们都不会相信了。”

“对对,不相信!”他们越喊越大声,班迪克的脸也越来越红。

他苦笑不已:“要是你们接着听下去,会更不信呢。强盗的首领是个像铁砧般强壮坚实的大汉,我刚一看到他就觉得似曾相识。可我刚才说过了,我和可敬的尼德尔先生都吓坏了。更加可悲的是,听了那个首领的话,吓坏了的只剩下我自己了。”

“为什么?”他们都惊讶不已,好奇的地追问着。班迪克也终于松了一口气,看来他们终于慢慢开始愿意相信他说的话了。

艾斯夏尔也不禁好奇起来。黑森林之前还从未听说过,竟然有如此多的强盗匪徒,敢在大白天在官道上抢劫过往行旅客商的事情呢。如果说以前是什么样子的他还不明所以,现在,有三个军团驻扎的黑森林,竟也无法震慑那些无法无天的歹徒吗?

他看到薇薇儿的眼睛都亮了,又兴奋又有些担心的眼神让他像班迪克那样,有些苦笑了。

“唉,我也不明白啊。”班迪克叹了一口气,“他们盘问每个行人,不管你是紫竹国也好,魔羽国也好,帕克萨公国也好,总之,只要你不是伯阿多尼国的人,都能毫无阻碍的想怎么走就怎么走。他们,只抢我们伯阿多尼的人啊!”

蓝莓酒馆儿顿时炸开了,伯阿多尼酒徒们被酒浸泡过的爱国情怀和自尊瞬间都让他们愤怒起来。他们也不再去质疑班迪克的话里是否有着令他们怀疑的地方了,只是睁着血红的眼睛大喊大叫起来:“怎么还有如此胆大的强盗呢?他们那里是在抢劫啊,简直是在向我们全体伯阿多尼人挑战啊。可这又是为了什么啊?就算我们这个小马夫平时淘气了些,也不怎么听他老爹的话,可他们怎么能把怨气全撒在伯阿多尼人头上啊!我们的近卫军去哪里了?天哪,一定是你这个家伙不知道哪里惹到他们了吧。”

艾斯夏尔听了也有些难以置信,薇薇儿也睁大了眼睛,可她却更好奇了。他们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这个小马夫说的是真,还是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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