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熊泾在乐群客栈住的第三天了,前一天掌柜已经提醒他入住时所交的银子已经用完,要是熊泾在这一天晚上之前还是没能拿出银子付钱的话,估计就要请他出店了。
夕阳下,熊泾枯坐在房内发呆,思绪回到了逍遥子带着他纵横江湖的时光。只要有师傅在,他是不会被人赶出客栈的。也只有师傅在,自己才能那么无忧无虑吧?
他在乐群客栈呆了三天了,就连乐群客栈周围的街道也去逛过,但没有看见夏芸的任何踪迹,他也不敢去打听。难道真的从此就跟夏芸失散了么?熊泾就这般胡思乱想着,不经不觉已经到了夜晚。
“咚咚咚。”门响了,熊泾身子动了一下,起身开门。
“这位...客官。”店小二瞄了一下熊泾房内的骨灰瓮,小心翼翼地道:“我们掌柜说了,如果大爷您没有银子的话,就...就请您现在离开本店,这一天的费用就算了。”
熊泾苦笑了一下,拱手说:“小兄弟,实在不好意思了。这样,我也不好意思白住一天不给钱,但是我确实没有盘川了,这样吧。你看我能帮你们做点什么,我就以工抵债吧!”
店小二“啊”了一声,便带着熊泾下楼找掌柜去了。掌柜闻言也是微微吃惊一下,沉吟一下说:“既然这样,那有劳你去厨房旁边的院子里把那两垛柴劈了吧,如此我们就一笔勾销了。阁下认为如何?”
熊泾微微一笑:“多谢掌柜了,麻烦这位小兄弟带我去一下。”
“请跟我来。”那店小二对熊泾似乎十分惧怕,竟然不敢对这个没钱的客人无礼。
熊泾跟着他一路走进厨房侧面的一个庭院,看见了那两垛足有半人高的柴。他笑了,他恍惚看到了曾经是奴隶的自己。因为那时候,劈柴是他的主要工作之一。
“那我就开始了。”熊泾一挽袖子,执起地上的斧头说。
熊泾很干净利落地把常人看起来不太容易劈好的柴木劈的异常平整,还堆放得十分妥当。他似乎也觉得自己虽然好久没有劈柴,但是使斧头跟使剑竟然有点熟悉的感觉,让他来了练剑的意味,干得越来越有劲。就在客栈的伙计们都看得啧啧称奇的时候,一声脆响引起了一阵怒骂。
“该死的,你竟然打碎了这么多碗!你赔得起吗?你还哭?你哭什么?”
正在低头捡柴的熊泾听到声音,顺眼看了过去,然后就怔住了。
他看到了夏芸。
一脸憔悴的夏芸此刻满眼泪花地看着他,对身旁的怒骂浑然不觉。
熊泾一把丢开斧头,冲了过去。
“夏...咳咳,这位兄弟,她打破了的碗我来赔。”
那人不说话了,因为他好像也对熊泾有点忌惮。熊泾当然知道那是因为他带着张大宝的骨灰瓮住店的缘故。
“这位....大爷,你为何要帮她赔呢?这样的话,我们不好跟掌柜交差啊。”
“她是我内人。”熊泾说完,一把拉过泪眼朦胧的夏芸,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夏芸肩头耸动,显然是十分激动,但她一句话都没有说。
“怎么了?大吵大闹的。”掌柜这时候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动静,也跑了过来。
“王掌柜,这位爷说......”
“掌柜,这是我内人,我来这里就是为了寻她的。谁知道竟然在这里找到了。真是奇了怪了,她怎么会在这里干活?”熊泾打断了那人的话,说到后面语气已经开始变得凝重。
那掌柜显然吓了一跳,连忙解释:“大爷不要误会,我们没有对夫人怎么样。其实夫人当初的情况,也是跟你一样。到后来我看她可怜,又一定要留在这里,便收留她在这边在厨房帮忙打下手。”
夏芸靠在熊泾身边,低声“嗯”了一声。
熊泾紧绷的脸色这时才缓和了一些,那掌柜也松了口气。
“既然如此,那我们夫妇二人把这柴劈了,再把碗洗好之后,便告辞了。”
“不用不用。”那掌柜连连摆手,说:“大爷,你已经帮我劈了一垛的柴了,而且劈的非常好,不用了,够了够了。至于那些碗嘛,罢了罢了。夫人在这边还有些工钱剩余,我这就拿来给你们作为盘缠。”
熊泾想不到他竟然这么好说话,点了点头:“也好。”
那掌柜如获大赦,马上吩咐小二计算工钱,准备干粮之类,看他模样似乎是想尽快把眼前的强人打发走的样子。但这些对熊泾来说,已经不重要了。他紧紧地搂着瑟瑟发抖的夏芸,这些天的所有劳累和愁思都已经烟消云散。
“好了,这位爷。夫人在我们这的工钱还有二十纹银的剩余,干粮清水也都已经备好,门前的马匹这两天我们一直都有喂草,你们随时都可以出发的。”那掌柜干笑着说。
熊泾放开搂紧夏芸的左手,一抱拳说:“掌柜如此深明大义,让我好生感激。既如此,那我们就不打扰了。”
“您慢走,您慢走。”
熊泾和夏芸骑上马离开乐群客栈的时候,一个人影正在客栈二楼的一间房内靠着窗边看着他们的身影离开。
“吱呀”一声,房门开了,掌柜颤巍巍地说:“大人,已经按照你说的去办好了。你看……”
“今日的事,要是你敢泄露半个字出去,我保证乐群客栈这四个字从此消失。”
那掌柜闻言,马上吓得跪了下来:“大人饶命啊,我就算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坏了大人交待的事情啊。大人你放心,我对天发誓,绝对不会走漏半点风声的。”
“那就好。”那人回过头来,一脸的无奈。
正是鲁义。
前些天,他的眼线告诉他在玉龙镇发现了严阳的踪迹,他没多想便赶了过来,因为他一直在寻找严阳。青州官兵失却了严阳这位大将之后,与倭寇作战又回到了之前的胶着状态,无法一举剿灭倭寇不说,伤亡也是比严阳在的时候增加许多,让他很是头痛。更要紧的是,他真的当他是一位出生入死的好兄弟,即使他可能只是拿自己当一个可以利用的人而已。
他赶到玉龙镇之后,便秘密在乐群客栈住下,然后监视着熊泾的一举一动。鲁义不止一次想出去跟他相见问清楚事情的缘由,但考虑到双方之间的武功差距太大,有可能严阳一看见他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所以就一直按兵不动。直到这天,他惊讶地发现严阳来这里竟然就是为了找夏芸,而且夏芸就在这里,自己还浑然不知!他知道严阳找到夏芸之后便会远走高飞,到时候再要找到他便犹如大海捞针般困难。他决定兵行限着,瞒着东厂的人直接带着自己的心腹便对严阳展开追踪围捕。
如果被东厂的人知道严阳在这里,他肯定会没命的,这并不是鲁义的本意。他想尽自己的一切努力留住严阳,为自己抗击倭寇出力。
鲁义缓缓走下楼,对已经准备妥当的心腹士兵摆了摆手。一行人出了客栈,紧接着就往熊泾走的方向去了。鲁义熊泾两个人时隔数月之后的相见,将会是一场对决。
夕阳之下,熊泾和夏芸骑着马在广阔的平原上缓缓而行,就算天色已晚,但他们脸上并没有一点的急促之意。
夏芸轻声细语地跟熊泾诉说了自从跟熊泾分开之后的那段日子所发生的一切。
“我在到了玉龙镇之后的第二天,便知晓了你在海边失踪的消息。那时候我觉得没有了所有依靠,想过一死了之。但是,当我真的打算寻短见的时候,我又想到万一你来找我,我却不在人世了,岂不是辜负了你的一番情义。所以……所以我就想着就算要等你一辈子,我也要在玉龙镇等你来接我。”
夏芸说完,脸上已经是红彤彤的,有点憔悴的容颜在夕阳的照耀下,似乎恢复了往日的神采。
“后来,我身上所带的盘川用光了,我有不会做什么,便求着掌柜留我下来住着。然后发生的事你都知道了,我很笨,又没有做过什么家务,所以几乎什么都做不好,最后也只有帮忙洗洗碗了。”
熊泾轻轻握了一下夏芸有点粗糙的双手,轻轻地说:“你为我受了这么多的苦,我真不知道怎么……”
“我不苦,从看到你的那一刻起,所有的苦,都已经没有了。”
熊泾紧紧握住了夏芸的手,没有说话。
就这样不知道走了多久,熊泾突然听到了逐渐清晰的快马的嘶吼声。
熊泾皱了皱眉:“有我呢,别怕。”
夏芸看着凝神戒备的熊泾却一脸茫然:“熊大哥,你怎么突然间这么紧张?”
她话音刚落,便听到了若有似无的马蹄声。熊泾缓缓地说:“我刚才已经听到了很多快马的嘶吼声,按照声音方位来看,应该是冲着我们这个方向来的。谨慎起见,我们还是加快速度吧。驾!”
然而就在熊泾策马之际,一个洪亮的声音响遍平原:“严兄弟休走!”
熊泾一惊,一下子便听出来是鲁义的声音,哪里还会听他的,加紧策马奔逃。
“严兄弟,不要逼我放箭!我们有话好说!”
正在奔逃的熊泾闻得此言,放慢了速度,鲁义一行人随后将他团团围住。熊泾叹了口气,淡淡地对夏芸说:“想不到我还是没能带你离开,夏芸,对不起。”
夏芸抓紧了熊泾的手,轻轻地摇了摇头:“能够跟你一起,就算是死我也无怨无悔。”
鲁义看着眼前这个既熟悉又有点陌生的昔日旧部,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只是默默地打量着眼前的这位江湖上传闻的炎阳大侠。
“严阳,这不是你的本名吧。”
“不是。”熊泾面无表情地说。
鲁义叹了口气:“既然你有意隐瞒身份,我也不好再细问,还是叫你严兄弟吧!多日不见,严兄弟一切可好?”
“人生在世韶华白首不过转瞬,无所谓好也无所谓不好。”
鲁义微微吃惊地看着他:“果然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严兄弟的见解令我深感佩服。”
熊泾没有理他,只是淡淡地说:“你是来捉拿我的吗?那便动手吧!”
“我只是想叫你回去跟我一起抗击倭寇,我们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熊泾正在问那东厂怎么办,一阵阴柔怪气的声音已经传来。
“鲁大人,捉拿通缉犯这等要紧事你竟然想一力承担,好大的气魄啊。”
鲁义听到是卞鹰的声音,心中暗叫不妙。果然,从他们的后方突然冒出了百多个锦衣卫,将他和熊泾二人团团围住。然而熊泾早已知晓他们的到来,并没有惊慌。只是除了他之外,没有人能察觉到锦衣卫的行踪,难道在时子墨的引导下,熊泾的功力真的又有了提升?这点恐怕连熊泾自己也不知道。
熊泾知道此时此刻是极其危险的时刻,左手已经慢慢抬起准备抽出炎阳剑,同时右手悄悄地缩进了袖子中。但锦衣卫只是把他们团团围住,并没有什么行动。
“卞公公,这等事我们来处理就好,何须劳烦您大驾?”鲁义在卞鹰面前行了一礼说。
卞鹰看了他一眼,淡淡说:“靠你办这事,恐怕这人就逃得无影无踪了!”鲁义正想说些什么,却听见卞鹰自顾自地说了下去:“鲁义你徇私枉法,我已经报上朝廷,现在你跟他一样,都是重犯,你还不快点束手就擒?”
鲁义闻言一惊,想不到东厂这么快就要置他于死地,当即愣在当场不敢相信,直到锦衣卫和他的随从开始打斗,他才知道朝廷真的是把他当成了重犯。鲁义脑子不傻,知道自己眼下就要被东厂扳倒,哪会束手就擒,一声令下就带领随从跟锦衣卫打了起来,倒把熊泾二人晾在一边。熊泾自然不会错过这个大好机会,策马就往外跑,但是马上有锦衣卫反应过来,迅速追了上来,抛出一个个奇怪的武器,这武器用长链相接的一个大圆铁盘,发出“兹兹”的声音。
“血滴子!”夏芸失声惊呼:“千万不可以血滴子降到我们的头上!”
熊泾第一次看见如此怪异的武器,见夏芸面如土色,料想这叫血滴子的东西威力应该极大,便一把抽出炎阳剑将飞来的血滴子一一拨开。如此斗了几个回合,锦衣卫开始改变策略,依靠人数优势对熊泾进行围追堵截。熊泾面对着锦衣卫越来越多的攻势,渐渐露出败象。就在他露出一个致命破绽,眼看就要被一个锦衣卫砍为两段的时候,鲁义冲了过来,化解了这次危机。
“严兄弟,我是跑不了了。我最后帮你一次,你快走吧,这里交给我!”身上带着伤的鲁义苦笑着说。
鲁义话音刚落,不等熊泾回话,他便呼叫随从们对上了攻击熊泾的锦衣卫。
“走啊!快走!”鲁义声嘶力竭地喊着,看样子是打算跟东厂同归于尽。熊泾知道自己无力救他脱逃,便忍痛对他一抱拳:“鲁大人大恩大德,在下实在无以为报。珍重!”
卞鹰看见熊泾逃脱,气急败坏地喊道:“废物,你们在干什么?还不赶紧分派人手给我追!”
好几个锦衣卫应声而动,却被鲁义的手下堵个正着,缠斗在一起。当他们结束战斗的时候,熊泾二人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卞鹰气得火冒三丈:“给我把这些人都砍成肉酱!”
夕阳之下,被照得通红的平原上的血腥气息越来越重。鲁义一干人等,在锦衣卫的围攻之下,全部丧命。远方似有一声叹息伴着滚滚烟尘,哀悼这些生命的消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