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家有意得到正统的皇室血脉,为此夏侯昶必定要有能和公主相配的身份。别人是攒资历熬政绩或武勋以升迁,夏侯昶升迁是为了扩张指挥权。
等到夏侯昶有足够高的品衔,能指挥足够多的军队,以夏侯家在朝堂上的地位,让他立功的机会多如牛毛。但凡夏侯昶抓住一次机会,他的品衔只会越晋越快。
陆嘉懿今年十九岁,别说有个一官半职了,就连正经的差事也没谋得一个。加上他在说书的时候总爱抨击仙者与朝廷,还大力支持魔类,今天不是被这个县的衙门赶出县去,就是明天被那个县的衙门丢出城门。
夏侯昶就是在谯县的酒楼里认识了说书的陆嘉懿的。只是就算有夏侯小将军罩着谯县的衙门也没让陆嘉懿在谯县待太久。陆嘉懿很快因为他那些“不三不四”的说书被赶出了谯县,这才流落到竹邑县这个没什么人听他说书的地方。
夏侯一族很是忌讳陆嘉懿那一套“仙者都是奸人”、“朝廷就是傀儡”的论调,夏侯昶在遇到陆嘉懿以前从未反对过家里、族里以及父亲的决断。为了包庇陆嘉懿却差点和家里闹翻。夏侯昶的父亲担心陆嘉懿的论调荼毒儿子这才把对自己忠心耿耿的陈忞放到了夏侯昶的身边。
龙山的异变前些天就已经传回了谯县的衙门里,夏侯一族也在和官员们商量应对之策。
今天早些时候夏侯昶收到了来自陆嘉懿的消息,那消息是夏侯昶送给陆嘉懿的信鸽带来的。陆嘉懿自知身份,轻易不会向夏侯昶送消息,当初鸽子也是夏侯昶硬塞给他他才收下的。
一回房就见鸽子停在自己窗棂上的夏侯昶不用拆鸽子脚上的信筒都知道肯定有事情发生了。
陆嘉懿的信很短,只是简单地交待了下他要去龙山救黄如意的前因后果,并留下一句:“要是鄙人走了,不用为鄙人拾骨。”这样的话。
夏侯昶简直要为之气结。立刻准备调动人手前往龙山。怎奈他父亲夏侯庄非但不允,还不许夏侯昶擅自行动。直到龙山天地变色,夏侯庄才意识到大事不妙。
“升仙”之人需舍弃前尘往事,不但**需要洗筋伐髓,连过去的七情六欲也需要一并舍弃。夏侯渊飞升成仙之时舍弃的何止是大魏与大魏的霸业?就是与妻子丁氏的情谊以及对子女们的爱护也被夏侯渊一并舍弃了。
夏侯家一脉虽然是因升仙的夏侯渊而烈火烹油,但夏侯渊已经不会再给夏侯家特别的关照与庇佑。夏侯家之所以能在仙者横行的朝堂上占据一席之地,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因为其镇守一方,能从瘴妖、瘴魔横行的手里护住百姓们,让百姓们安居乐业。
夏侯惇、夏侯渊兄弟以及曹操都是沛国谯县的出身,夏侯家嫡系又世代以谯县为大本营。谯县对于夏侯一族的意义不言自明。龙山靠近竹邑县,距离谯县也不算远。只有本能的瘴妖、瘴魔为了觅食会自动追寻带着生气的活物。竹邑县会是盘踞在龙山上的瘴妖、瘴魔们的下一个猎物。
瘴妖、瘴魔都是越吃越大、越大越厉害的货色。现在龙山周边的山民大多撤到了竹邑县观望龙山的情形。人口比平时要多上不少的竹邑县如果被瘴妖、瘴魔给祸害了去,夏侯一族在朝堂上遭仙者耻笑后院起火是小,瘴妖、瘴魔这些贪婪的非人之物获得了可怕的力量,急速成长后急袭人口众多的谯县、这个夏侯家的根本之地才是大。
兹事体大,陆嘉懿这个成天胡言乱语的说书先生是不是去了龙山、他是去龙山干什么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龙山之上的瘴妖瘴魔必须被消灭在竹邑县之外。
夏侯昶平时还算听话孝顺,可逼急了血性上脑倔劲儿八头牛都拉不回来。知子莫若母,夏侯庄的妻子羊氏劝丈夫允了儿子带头为先锋先去龙山探路之事,否则儿子单独行动反倒危险。夏侯庄无奈,最终只能长叹一声,叫儿子进来允了他为先锋之事。
夏侯昶所乘的空行器正以最快的速度驶向龙山。夏侯庄则亲自带领族人调配人手,分成几拨加强谯县的守备并驰援竹邑县。主力部队则准备直接开赴龙山。
空行器已经离龙山很近了,浓烈瘴雾中的龙山电闪雷鸣、山摇地动。夏侯昶出神地看向窗外的龙山,没有发话的他就这么让跪着的传令兵一直跪着。
“小将军!小将军龙山去不得呀!听老朽一言,这龙山您真的不能去呀!”
因为传令兵迟迟不回到中间的主舱室里,和其他的分析兵一起留在主舱室里的陈忞自己跑到了操纵舱里来。他手里还拿着一个用于测定瘴雾浓度的仙器。
“超过八十了!小将军您看呐!这瘴雾的浓度已经超过八十了!您这下去还怎么呼吸呀!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老朽就是赔上自己这条贱命也没法向将军还有夫人交待啊!”
陈忞说着向夏侯昶挥舞着手上的仙器。
瘴雾的浓度只要超过六十就能使人身体不适,超过七十就能让人患病,超过八十则令人难以呼吸,超过九十人的皮肤一接触到瘴雾就会开始溃烂,吸入后内脏会慢慢融化。超过九十五就是皮毛厚重的牲口不呼吸也会被融化成白骨,超过一百……目前还没有人类从瘴雾浓度超过一百的地方活着回来。哪怕是已经飞升的仙者,没有高强的术法、精深的修为和强悍的法器,也不敢轻易进入瘴雾浓度超过一百的地方。
夏侯昶不是没看到那仙器上的刻度,可是除了他之外还会有谁在意陆嘉懿的生死存亡?
“我意已决,勿再多言。”
夏侯昶挥开了陈忞的手。
“小将军……!”
陈忞看着夏侯昶出生,看着夏侯昶长大。作为区区一个幕僚他自然是不敢说自己把夏侯昶当成儿子看待的,但他对于夏侯昶的关心着实不会输给对自己家的儿子们。无论如何陈忞都不打算让夏侯昶冒险,哪怕今后夏侯昶视他为仇敌。
“小将军,老朽得罪了!”
陈忞从怀中掏出了白玉制的兵符,朝着众士兵一亮。
“传夏侯庄将军之令!小将军一意孤行,置家将亲兵性命于不顾、置自身性命于不顾,夺其兵符!暂行拘扣!空行器即刻返航,于竹邑县等候差遣!”
“?!”
夏侯昶愕然,陈忞手中的兵符比父亲给自己的兵符还要高上几等,明显为父亲夏侯庄所亲授——原来他的父亲打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他去就他的挚友。
“得罪了!”
得到陈忞的命令,夏侯昶的几名亲兵也只能对着主子倒戈相向。他们身形高大,肌肉健硕,围住夏侯昶就犹如棕熊围住了小鹿。
夏侯昶武艺精湛,未必就双拳难敌四手。眼见亲兵竟真的听命于陈忞,他心中气急,一下子就与亲兵动起手来。可还不等夏侯昶与亲兵们过完两招,驾驶着空行器的士兵们已经齐齐发出了惨叫。
——鲜红的藤蔓如染血的长矛一般从龙山之上电射而出,有的破窗而入,有的直接洞穿空行器的地板,一直贯穿到空行器的气囊。
“什……?!”
夏侯昶下意识地一眯眼,再睁眼时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一个亲兵被穿刺到了操纵舱的天花板上。那亲兵微微屈伸着手,抖着想去摸把自己的身体开了个大洞的东西。他睁着眼张着嘴,似乎还想问一句:“为什么?”然而下一瞬,亲兵的头垂了下来,他的手还在摇晃着,刺目的猩红滴滴答答地洒了夏侯昶一身。
龙山之中,双腿被藤蔓洞穿的唐槿艰难地在地面上爬行着。玄青已经死了,而玄青为她所做的最后一件事便是替她斩断了洞穿她双腿的藤蔓,然后代替她被其他的藤蔓卷走,并被撕碎成残骸。
直到最后的最后,玄青都没有指责唐槿一句。就是被藤蔓拖走的那一瞬,他凝视着唐槿的双眸里也只有些微的遗憾与浅浅的释然,以及更多唐槿不知要如何描述的东西。一定要说的话……对,一定要说的话,那只能用宽容来形容。
那是犹如一位长者看到小辈答出一个错误答案后不加指责的宽容。
(我——)
唐槿向着被藤蔓抓走的玄青伸手的那一瞬,她不知道自己用什么样的声音叫出了什么样的言词,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流出了眼泪或者是淌出了汗水。她甚至不清楚自己是怎样抬起的手,怎样用无法动弹的脚来往前爬的。
她只知道,玄青的手指微微擦过了自己的指尖。
这一瞬之后,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味之中,唐槿的“观察眼”看到了四分五裂的玄青。
越靠近藤蔓瘴妖的瘴核,瘴雾就越浓烈。在浓厚得几乎要成有形实体的瘴雾之中,唐槿因为听到了螺旋桨的声音而注意到了龙山上空不远处的“空行器”,在她的世界里那种被叫做“飞艇”的东西。
(那个、是——)
唐槿记得竹邑县里那位爱下棋的老爷子对她说过“空行器”乃八仙派里坤派使用上古技术复原出来的仙器之一。仙器只需要满足一定的条件,一般的普通人也能使用,仙者基本都持有法术、法力、术法才能驱动的法器。相比起法器来仙器较为粗劣,功能也单一。所以仙者大多不屑使用仙器,而是把仙器卖给朝廷与富商,因此使用仙器的大多是官家与富贾豪商。
昊王朝商贾的地位不低,但仍是官商有别。分属前者和后者的东西不论是色彩还有造型上也都有明显的差距,两者绝不可能相同。用唐槿那个世界的话来总结那便是军用与民用的差异。
有“观察眼”的唐槿一看空中那飞艇就知道是官家的空行器,只是还不等她产生“援军来了”这个念头,那飞艇已经被几百条藤蔓扎成了刺猬,然后被血红的藤蔓带着砸向了龙山山顶。
龙山上又是一阵骇人的山摇地动,无数碎石滚落下来,泥土震动不已。即便那飞艇上的人没被藤蔓给穿刺成肉串上的肉块,从几百米高的空中砸向地面也成了一滩肉泥。加之飞艇整个受力爆炸,里面的肉泥已经成了火烤肉饼。
唐槿又干呕了几声,什么东西都吐不出来的她到了这个时候已经明白自己为什么还活着了——藤蔓瘴妖找到了更多更好吃的东西。那现在已经无人存活的飞艇上起码有上百人。
有一盆自己送上门来的新鲜肉饼,为什么还要费力去抓碗里的一粒米饭呢?
唐槿冷笑了一下。
(……别小看了我这粒米饭。)
距离唐槿不到十米的地方,那里有一块近三米高的血色结晶。那结晶上爬满了藤蔓,每一条藤蔓都像是一根血管,正在鼓动着向里输送某种东西。那被输送的东西正是藤蔓瘴妖的瘴核。
血色结晶之中有一个人形存在。说“它”是“人形”而不是“人”是因为那人形脑袋上长着一对羚羊角。而那人形的四肢与其说是手脚,不如说更接近野兽的利爪。浓密的头发长及脚踝,犹如白色的毛皮覆盖在古铜色的身躯之上。
脖子、下巴乃至肩膀、锁骨上都有青筋暴起,这个人形已经被藤蔓从脆弱的后颈给入侵了。
显然,藤蔓瘴妖是想把自己的瘴核塞进这个人形之中。
(不会、让你得逞。)
唐槿手腕翻转,“大土豆”和“小竹竿”就出现在了她的手上。她已经明白玄青所说的“只要你呼唤,你的武器就会回到你的手中。因为它们是为了你而存在的。”的意思了。
兴许是双腿已经没了的原因,兴许是失血过多让唐槿已经没有办法再去思考那许多。脑海之中只有一个念头在支撑着唐槿不闭上眼睛享受安稳的黑暗与不再痛苦的死亡,唐槿知道“大土豆”和“小竹竿”此刻就是她的手脚。
“来吧……”
唐槿一张开弓,周身有大大小小的棱镜不断冒出,上面呈现出红色的黑体字:“警告”。随着唐槿搭箭拉弓的动作,那些用不同国家的语言、相同的红色组成的“警告”闪动着、跳动着,愈发地刺眼。
弓被拉满到了极致,箭在弦上微微震动。耀目刺眼的白色光芒一层又一层地笼罩在这一弓一箭之上,最后就连弓和箭都化为了璀璨的白光。
唐槿整个人都被包裹在这光中,她那头黑色的长发随风而动,衣裙也烈烈飘舞了起来。用上“观察眼”所能看到的极限,只能听得到自己喘息声的唐槿只觉得自己的身体一阵冰一阵烫。冰时感到内脏似乎都冻住了一般,整个人无法呼吸。烫时犹如内脏已成炭火,自己的肉身随时都有可能融化。
忍受着这极致的痛苦,唐槿用几乎要咬碎自己牙龈的气势咬住牙齿,终是放出了这一箭。
轰————
犹如导弹正中目标,冲天的爆炸之中唐槿被巨大的热气流吹飞了起来。她就像是一片干枯的树叶,轻得没有一点重量。强烈的灼热里唐槿的手没了知觉,接着身体也没了痛感。最后——
(啊……)
唐槿想了起来。
(这不是……)
重复着重复着。
……历史……
……历史总是……
有个声音在唐槿的脑袋里喃喃。
“啊啊~……又失败了呢。”
神农谷里,荼白依旧对着那潭池水。池水中映出了不断撞到树上、石上,一点点失去手脚、身体也七零八落的唐槿。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荼白笑着垂下了眼,从宽大的袖中拿出了竹简。
竹简被打开,随后一柄银色的长剑从竹简中的法阵里冒了出来。荼白拔出长剑,将竹简扔进了池水之中。
“那么姐姐……”
自己把脖子架到长剑之上,荼白轻笑出声。
“我们下次再见。”
吹毛断发的长剑削断了荼白的长发,也削断了荼白的脖子。荼白的身体委顿下去,同他的头一起坠入了池水里。鲜血顿时染红了整潭池水。而那柄银色的长剑很快化为点点萤光,消失不见。
……历史……
……历史总是……
——又开始了。
……历史……历史总是……总是……惊人的相似……
一遍一遍。
一遍一遍,又一遍。
……但不是……但不是简单的……的重复……
唐槿总算想起了每次她都拼了命地不想忘掉的事实。
(这不是——)
对,这不是。
(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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