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青跟在唐槿的身后,与姜擎宇并肩。他因着腰上的一刀一剑在主殿前被拦了下来,艮派弟子硬要他解除武装。唐槿便示意他将刀剑交与牵着紫电在殿外等候的无名。自己人的东西自己人拿着总比外人拿着要令人放心不是?
等无名接过玄青的一刀一剑,玄青又被彻底搜了一道身,再确定他身上没有别的金器之后他终于被允许与唐槿同行。唐槿事前就想见艮派会有安检措施,上山之前她就已经换了轻薄的罗衫与质地柔软的齐胸襦裙。半透明的袖中藏不住东西,风一吹那轻薄的齐胸襦裙也会微微显露出她的身体曲线。除非唐槿把武器绑在腿间,这武器还要足够小而薄,否则她这种衣着带武器绝对要露陷儿。这种变相避嫌的轻薄着实让清早出门的唐槿在寒风里瑟瑟发抖了一阵,还好玄青注意到了这一点,骑马时不再像以往那样和唐槿之间留出一截距离。唐槿倚着玄青,总算靠玄青的体温撑过了早晨的寒冷。
当然了,艮派的仙者没给唐槿搜身并不完全是因为唐槿的刻意避嫌。事实上仙者九成九都是男子,这艮派里轮流承担守门职责的弟子们也清一色全是带把儿的。向女子提出搜身实在是太过孟浪,即便只是弟子,自恃仙者身份的守门弟子们也没法对衣裳轻薄的唐槿张这个口。说到底艮派的仙者们也没太把唐槿当一回事,毕竟她不过女流之辈,看这衣着打扮和作风态度还是个以色侍人的东西,没什么好防备的。
至于那个看起来就有些麻烦的巨汉嘛……艮派主殿外就是讲堂、教舍、藏书室、惩戒房,周围全是艮派弟子。艮派虽然推崇“以文济达天下”,却也是八派中的一支,战斗的本领比不上离派,却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谁都明白双拳难敌四手的道理,被无数双眼睛盯着,艮派的仙者们倒也不怕一个巨汉闹事。
主殿之内,唐槿、姜擎宇和无名并没有等太久。令唐槿傻眼的是一声钟鸣之后,艮派主殿御座之上的天井突然飞下两只孔雀来。
这两只孔雀一只黑一只白,白的犹如最纯粹的天山之雪,每一根羽毛都是冰晶凝结而成,一双黑曜石一样的眼睛灵动而充满生气。展翅啼鸣的每一个动作都透着一股子清净的仙气。黑的并不鸣叫,只是飞落到半途之中突然展开华贵的翎羽,傲然睥睨下方的所有存在。一双眼睛虽然也是黑色的,却是莹亮得犹如两粒黑珍珠一般。
唐槿高中毕业多年,地理教科书里的东西都忘得差不多了。但她好歹还是记得孔雀这种的鸟禽是喜暖怕冷的。不要说是泰山这样的高山之上了,就是东北这个区域孔雀也是无法适应其气温的。最重要的是孔雀可以飞却不擅长飞,这种美丽的鸟儿和锦鸡还有企鹅一样无法长时间滞空,这两只孔雀却轻轻松松地停在空中,俯视着在场所有人或非人。
唐槿很少去动物园,也不特别关注孔雀的生态。她这还是第一次亲眼看到孔雀开屏。被那一黑一白两孔雀华丽的翎羽所震惊,唐槿还没从错愕中恢复过来就听人道:“掌门到。”
又是一阵钟声响起,这阵钟声虽不长,却是竟是有节奏韵律的。仰着头看孔雀的唐槿很快看见两鸟同时掀动羽翅,当它们落到御座两侧的扶手之上,被他们遮住的来人也徐徐落座到了御座上。
嗯,不但是自带bgm还自带孔雀特效。就是古装电视剧里极尽渲染的皇帝派头也比不上这艮派掌门。
艮派掌门的手落到了黑色的孔雀身上,他轻轻抚摸着那比夜更深、比墨更亮的羽毛,好一会儿才看向了御座下朝他低头弯腰的众人,以及突兀地在一票鞠躬之人里站得笔直的唐槿一行。
这把黑孔雀摸出文鸟般的亲人表情,害得白孔雀把脑袋往他另一只手上蹭的艮派掌门一转过头来唐槿就心道:“糟了”。被她握着姜擎宇的手又抖了起来。
艮派掌门长了一张和姜擎宇有八、九分像的脸,端正而俊朗。眉心一点泪形朱砂既带着媚意也带着杀气,冷峻出尘的气质则像那天上的月亮,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大概只有瞎子和傻子才看不出他和姜擎宇有着血脉关系。
“大、大哥……”
姜擎宇小小声的叫了一句,头低得都看不见脸了。
唐槿心道一句“果然”,这下子算是把心里的疑问都给对上号了。仙派连面目不堪的人都不收,头脑有疾的孩子就更不用提了。傻乎乎的姜擎宇为什么能进艮派、或者说为什么还能留在艮派?姜擎宇的描述中刘达和那个欺负他的小师妹都有频频威胁他不许把他们欺负他的事情告诉他大哥,可见他们是怕他大哥的。姜擎宇的大哥是什么身份才能让他们害怕呢?姜擎宇说他大哥只会在惩罚他的时候出现,为什么他大哥一定要带头处罚他呢?
看来这便是原因了。
艮派掌门坐下之后,有看起来约莫四十多岁的中年人站出来咳嗽了一声,向艮派掌门请示道:“掌门,可否令我来盘问这几人?”
艮派掌门并未说话,只是略一点头。那中年人顿时面露喜色,领命后转身向唐槿一行虎着一张脸问:“来者何人!为何来此!为何门外喧哗!为何抓我艮派弟子!你可知我艮派也不是任人揉捏的软柿子!”
四个为何唐槿能理解也能体谅,最后一句近似威胁的话倒是画蛇添足让唐槿一下子看穿他是只纸老虎。不过唐槿要找的人也不是她,这些问题她能回答,却不是回答给这中年人外表的仙者听的。
“我叫白灯。”
事到如今唐槿也懒得改口了。统一称呼总比日后被人怀疑她有阴谋好。
“我来艮派是为了问几个问题。昨天我在山下的泰山郡捡到了……偶遇了姜擎宇。”
偷烧鸡并不是什么光荣的事情,唐槿就把这段给略去,只道:“他肚子饿,四处找吃的,我就给了他吃的。”
唐槿的话让御座下的各阶仙者都私语了起来。有的仙者骂道:“胡说八道!哪里会有这么好心的人!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要什么就给什么!”,也有的仙者疑惑道:“饿?掌门不是专门派了人看守这傻子……咳,姜擎宇吗?看守弟子难道没给他饭吃?就算看守弟子没给他饭吃,艮派里也有大小厨房呀。哪里用得着下山……”,还有的仙者干脆就冷笑一声,神色中透着不可置否。
“肃静!肃——静!”
眼见场面一下子变得有些混乱,那中年仙者拉开了嗓门儿喊了几声。姜擎宇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高大的身子可怜地朝着唐槿的身后缩。众仙者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又交头接耳起来。御座上的艮派掌门只顾着抚摸两只孔雀,连眼皮都没掀一下。
“事情经过姑且不论,擎宇师弟这般依赖姑娘,可见姑娘确实没有苛待擎宇师弟。就是不知姑娘为何要绑住我派另一个低等弟子。他何罪之有?”
唐槿不意外仙者们对自己的态度并不友好,倒是有人为她说话让她意外。她循着话音向那说话之人看去,看见了那先前朝着自己微笑的儒雅仙者。
“罪……欺辱他人可算是罪?”
儒雅仙者问唐槿刘达何罪之有,唐槿没有顺势答出而是不答反问是因为她清楚判断的权利不在自己手上。刘达是艮派弟子,艮派就算不护短也是要脸的。艮派仙者对她没什么好感,对她的话满满都是质疑,又怎么可能会认同她给出的判断?
只有艮派先给出了判断的标准,唐槿才能打蛇随棍上,顺着艮派的基准来说话。没见她这边被“请”到殿上说话,那刘达却在门口就被人给搀扶下去了吗?
“这……”
儒雅仙者明显是知道姜擎宇在艮派是什么待遇的,他一听唐槿的话就为难地看向了御座上的艮派掌门。
“自然是罪。”
回答唐槿的却不是艮派掌门,而是那捻须的仙者。
“元直先生!”
有人喊了声那捻须仙者,那捻须仙者却恍若未闻,从御座下一阶上走了下来。一直走到姜擎宇的身前、被唐槿挡住才以柔和如风般的音调问:“擎宇,能否请你告诉先生昨日究竟发生了何事?”
姜擎宇终于抬了头,双眼湿漉漉地“嗯”了一声。
“我、我昨日太饿……”
细若蚊吟的声音让整个主殿安静了下来,艮派的仙者们尽管恼火,但这位“元直先生”的身份似乎太过超然,竟是没有人敢在他问话的时候出声。
“师弟……师兄把我锁在房里,我出不去,门打不开、就翻了窗子……窗子外面都是树和石头……我怕师弟发现我跑了就拼命、拼命地跑……”
姜擎宇的话乱糟糟的,有些时候前言不搭后语。不过看得出他已经是尽了自己的所能想要把事情讲个清楚。
“……后、后来我就、我就、抢了烧鸡……”
姜擎宇说着泪珠掉了下来,满面的羞愧。他被唐槿教训过,也见到了被他抢了烧鸡的毛小牛身后那一群饥饿的孩子们。他只是脑子不好使,并不是缺德恶毒。一想到他一时痛快害得那一群娇娇弱弱的小孩子们都要饿肚子,就是天大的美味他也咽不下去了。
仙者们一阵唏嘘,这个对着姜擎宇指指点点,那个摇头叹气。姜擎宇被这些人的视线扎得千疮百孔,脸上更是火辣辣的生疼,顿时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这如果不算欺负,什么才算欺负?不论这些仙者们有没有自己是在欺负一个孩子的自觉,他们的所作所为都是欺负。唐槿只觉得一团火从胸中升起,灼得她焦躁的同时也愤怒。
她一咬牙放开了姜擎宇的手,转过身去就扶住了姜擎宇往下低去的脑袋。
“你知道错了,给毛小牛道过歉了,他也原谅你了。”
拿袖子抹了姜擎宇脸上的眼泪,对着这个连鼻涕都要流出来了的傻大个唐槿第一次察觉到自己心里原来还有一块柔软的地方。这块柔软的地方正为姜擎宇这傻大个的眼泪隐隐作痛。
“你以后还会做这种事吗?”
“不会了、不会了……”
被唐槿把手抽走时以为自己又要被丢进魑魅魍魉中饱受欺辱的姜擎宇吸着鼻子回答。
“哪怕再饿?”
“嗯……!哪怕再饿、也不会了!”
傻大个面前的唐槿收起了严肃的表情,笑着颔了颔首:“我相信你。”
说完这句,唐槿又转过身去看向了那位元直先生。这次她拿出了老母鸡护崽儿的气势。
“烧鸡的钱我已经还给山下的孩子了。这件事情可以就此揭过了吗?”
元直先生一怔,复又一笑,捻须道:“自然是的。”
众仙者一脸有话想说,又碍于元直先生已下定夺而闭了嘴。那褐衣美人却是不乐意了。
“别顾左右而言他。刚才明明说得是那戊等弟子何罪之有,这会儿绕到擎宇师兄身上可作不得回答。”
美人的声音是娇媚的,那娇媚因着不快有了一种咄咄逼人的尖利,难怪世人总说娇花带刺儿。可惜唐槿从来不怕刺儿,因为她就是那刺头儿。
“贵派弟子日常克扣姜擎宇用度,还日常欺辱姜擎宇。昨日姜擎宇被他逼得不得不破窗而逃,甚至跑到了山下的泰山郡……都说到这里各位还不知道在这弟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为人吗?”
“这样的人你们还让他携着危险的仙器下山。昨天姜擎宇遇到的若不是我们,说不定就要有人死在贵派弟子的仙器之下了!”
唐槿一席话说得艮派仙者们又是一阵闹哄哄的。那元直先生和儒雅仙者也是满面震惊,立刻向着第一时间与唐槿一行有所接触的守门弟子们求证。守门弟子们和刘达到底不是两肋插刀的关系,不敢伪证就把看见的听见的都说了出来,连唐槿拿出的刘达身上的仙器都递到了元直先生的手里。
这边元直先生打开那仙器一看便知唐槿没有说谎,那边那儒雅仙者问前来报讯的弟子:“那戊等弟子检查完了?他可有受伤?”
“回吴长老,除了身上有绳索捆绑的痕迹,其他一概皆无。”
这下子不止儒雅仙者,除了艮派掌门之外的所有仙者脸上都有些不好看了。
——这怎么看都是他们艮派丢了人,人家的过失是一星半点儿都找不到啊。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