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刚来西华山,听到最多的嚼舌根,便是说洛掌务情急之下见真章,关键时刻才发现自己喜欢的人还是北漠姑娘,所以就算许依姑娘下落不明,没有掌门允许他就不会下山,而一听说北漠姑娘私自离山,他来不及禀报掌门便擅离山门,甚至为你悔婚。”也不问她是否介意,言安便撩起衣衫坐在她身边,开门见山地道,“听说许依姑娘为了此事哭得肝肠寸断,而北漠姑娘竟还有闲情雅致在此赏星星,看来所等之人不是许依姑娘便是洛掌务了。”
果然,就算洛朝早就对外宣称他悔了与许依的婚约是因为他身负家仇,自问还没有能力保护许依,但爱看热闹的人有谁会留意他正儿八经的解释。
“言公子才到西华山便听说了此事,看来最近我很出名。”她也不意外,侧头去看他,“公子半夜来禅夫崖,不会就是来看我是不是在与人私会的吧?”
“在下只是半夜无眠,四下乱走,因为对西华山地形不熟,所以才误闯禅夫崖。”他随意看了看四周,似有些诧异,“虽然听说姑娘独居禅夫崖,但没想到这里竟然如此僻静。”
她解释道:“就因为这里是荒郊野岭,才最适合我这个做下人的来住。”
言安微微一笑:“在下看这里只有一个木屋,不知阿朗兄弟住在哪里?”
她向他指了指大致的方向:“在木辛谷旁边的马棚里。”
他甚是惊讶:“姑娘竟忍心让他住在马棚之中?”
她很是认真地反问:“不然呢,西华山又没有猪圈羊圈。”
言安哑口无言。
她笑了笑:“和你开玩笑的,其实阿朗都那么大了,我哪有能力干涉他的衣食住行。马棚里都是成了精的马,他喜欢那里,毕竟牛和马有关于草的共同话题。更何况,洛大哥是我们的救命恩人,阿朗住得离木辛谷近一些,也方便他为洛大哥当牛做马来报恩。”
“原来如此。”言安恍悟,唇角轻扬,轻笑道,“北漠姑娘开玩笑倒是很认真。”
她笑道:“是言公子你太认真了。听说现在言公子住在五音阁,不知是否还习惯?”
“若能习惯,也就不会与姑娘在此相遇了。”言安唇角似含苦笑,微微摇头,无奈道,“在下从小便在终虞山长大,一时间家破,似是落叶无根,心里总有种漂泊无依之感,只希望待得师父将岚烟师妹从壶心岛归来后能早日重修终虞山。”
一时间家破,似是落叶无根,漂泊无依。
她听得懂他话中的哀伤,心下又是一颤。
言安见她不再言语,眉目间似染凄凉,不由关怀道:“在下可是说错了话,惹姑娘想起了不开心的事?”
“有些往事就在那里,想与不想都还在,与公子无关。”她摇头,勉力笑道,“只不过公子道出了我们这些可怜人无家可归的孤寂罢了。”
言安侧头低眸看她,轻声道:“听说姑娘是被洛掌务救上西华山的,如果说来,姑娘应与洛掌务相识已久?”
“若非相识已久,哪能来这么多流言蜚语。”她点头,道,“应该有五年了吧。”
言安似乎突然想起什么,随意道:“若是五年,那姑娘应该也没有见过洛掌务以前的未婚妻了?”
“以前的未婚妻?”她顿生警惕,抬眼看他,见他神色平静,似乎并非有意探试,便佯作好奇,“公子说的可是罗曦姑娘?我虽然与她素未谋面,只是听许依姑娘提起过,但她好像与洛掌务并未有过婚约,提不上是未婚妻。”
言安随意道:“是这样啊,看来西华山的传言也多有不实。”
“传言在天地间也都是如此,西华山当然也不例外。”她看着他,突然很有兴致地问道,“公子好像问了我很多洛大哥的事,难道,公子对洛大哥感兴趣?”
言安竟然应下:“这是自然。降妖除魔之人能有几人不对青月城感兴趣?”
心下一动,她不由反问:“青月城?”
很少人会在她面前提及青月城,因为青月城于仙界是隐匿于世的圣地,能千年大隐于市不为六界所知已是奇迹,更何况,青月城还守护着即便被天地灵韵磨息千年也还足以为祸天地的青月魔魂。
但有谁能想到,青月城的秘密大白于天下之时,竟然是城破的那一刻。
青月城破,连同青月魔魂,皆无迹可寻。
青月城连同它的故事,在六界都是一桩传奇,在仙界,却是不能随意提起,因为尚是无人可破的谜题,所以一旦说起,就意味着沉重与严肃。
“姑娘没有听说过青月城?”眸中似多了几分高不可及的向往之情,言安道,“那里是洛掌务和许依姑娘的故乡。听说仙山每一届都会招收几个来历不明的弟子,最后又都去向不明,想来都是出自青月城。”
“只是偶尔听他们提起过,知道洛大哥的家在那里,也知道好像是消失了,但也不是很清楚。”她怕多言无益,借机转了话题,“方才公子说岚烟小姐去了南海治病,不知她可有大碍?”
“姑娘有心了,岚烟从小便体弱多病,虽有些修为,但尚不足以自护,所以每年都会去一趟南海的壶心岛,请蒂婆婆为她诊治,不过对性命并无大碍。”言安抬眼看了看天,道,“不知不觉间,这夜空的繁星好似更亮了,岚烟她……”
北漠有些犯困,借机忙接了他的话道:“是呀,不知不觉间都已是后半夜了,打扰了公子这么长时间,还望见谅。”
似乎没想到会突然被送客,言安有些尴尬,识趣地起身告辞:“原是在下打扰,既然姑娘困了,早些歇息,明日再见。”
她客气地站起身送客,目送他走上吊桥,看着他英俊的背影越来越远有些后悔没多留他片刻的同时突然想起一件事,终是没忍住,在他还未走远前扬声道:“公子请留步!”
听到她的声音,言安脚下一顿,回头,纵然隔着蒙蒙夜色,仿若也能让人感受到他脸上的和煦笑意:“不知姑娘还有何吩咐?”
北漠略一思索,问道:“洛大哥成亲那日,不知公子为何会出现在凝泉谷?”
“与今日一样,误闯而已。”言安答得毫无迟疑,语气带着几分笑意,“想必姑娘也是同样的原因,不知姑娘为何有此一问?”
想起在凝泉洞的事,她的脸颊微红,仗着在夜色里他什么都看不见,装作镇定:“若公子去凝泉谷是做正事,我怕当日扰了公子兴致,所以想说声抱歉。”
言安笑道:“姑娘多虑了,当时在下是来参加洛掌务的婚宴,怎会有闲情雅致去凝泉谷沐浴。”
她只觉得自己的脸颊像是着了火,怕时刻会燃到附近的雪,忙一边告别一边转身:“不是就好,不是就好。”
繁星似锦下,一个飒爽身影站在吊桥之上,看着她仓皇而去,半晌才转身。
第二日的清晨,和过去无数个的清晨并无二样。
她专挑了最忙的时候去了清合谷,企图九叔在忙碌之中能将她私自下山的事儿暂时搁置一旁,哪知还没进去,便远远地听到清合谷中吵闹声喧天。
一个气喘吁吁的紫衣女子跑了出来,恰好撞见她,像是抓住了救星一般:“北漠,你快去看看吧,阿朗像是发了疯一般扼住大师兄的喉咙不放,你再不去,他们就要用法术强行收了阿朗了!”
姿晴是她在西华山除了洛朝以外最好的朋友,也是西华山的女弟子,平日里很照顾她和阿朗,看她现在心急如焚的样子,看来阿朗是当真出了意外。
北漠来不及道谢,慌忙冲了进去,见清合谷的膳堂之内一片狼藉,一方膳桌上,阿朗的双眼绷满了血丝,原本儒雅的面容狰狞凶狠,双手扼着被他压在身下的顾尧的咽喉,分毫不在乎其他人的恐吓或是劝解,仿若时刻便要让他窒息而亡。
而不知为何,原本修为比阿朗要深厚的顾尧竟然分毫没有反坑之力,好似落入饿狼口中的可怜羔羊一般只能等死。
见其他人已经按捺不住拿出了收妖的法器,她心头大骇,忙要上前去阻止阿朗,却被赶来的姿晴一把拉住:“北漠不可,阿朗已经失去了理性,已经不认得你了,你会有危险的!”
她顾不得太多,挣开了姿晴的手:“阿朗昨日还好端端的,怎会平白无故变成这个样子?我一定要将他唤醒,万一他误伤了顾师兄,后果就严重了!”
“他是受了刺激,痴癫疯狂,是为妖界的弑魂,六亲不认,只有食一人血方能解开。你不懂分毫法术,怎能唤醒他?”乔知延挡在她面前,斥道,“你别再胡闹了,此时无论如何他都不肯放开大师兄,而大师兄已经危在旦夕,再不收了他,我们都难逃其咎。快让开!”
她浑身发冷,惊慌失措刹那间而至,他们只当阿朗是牛精,若一时有邪念便与恶妖无异,但只有她知道,阿朗为何会受了刺激之后被弑魂。
姿晴忙扶了她,无奈劝道:“你放心,就算被乔师兄的银瓶所收,阿朗也不过失去些许修为,早晚还能修炼回来……”
她又如何不知,一旦阿朗被收妖瓶所收,莫说再也不能留在西华山,就连它千百年的修为也将毁于一旦,但倘若自己阻止,顾尧眼见便要死在他的手中,又如何不是妄造杀孽?
眼见乔知延手中的银瓶愈加通透,碧绿微光愈来愈灼眼,阿朗亦是被银瓶的仙咒所伤,狰狞脸上露出痛苦神色,她再也按捺不住,趁人不备,一把将那银瓶夺了过来向门外扔去。
银瓶瓶身上的碧绿光芒瞬间暗淡,在半空中飞旋而过。
乔知延大怒,正要发火,突然听到一阵悠扬的笛声由远而至。
一个飒爽身影缓缓走进清合谷,一袭青蓝衣衫,在萧瑟冬日里颇为明爽,一如他奏起的笛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