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秣兵砺马(9)
问明竹鱼儿来历之后,那老者沉吟片刻,问道:“我姑且信你之言属实,只不知你冒险对上切口,来会所意欲何为?”
竹鱼儿画那小乌龟,本为无心之作,只是无巧不巧,竟对上了天地会暗号,听那老者相询来意,心想自己若答不上来,定然有的苦头吃,便急中生智道:“此事关乎天地会命运,小的不敢擅言。”
那老者看一眼身侧文士,文士便即会意,起身走出门外。老者扫一眼屋内四周,说道:“小兄弟,究竟何事?你且道来,老夫好向吴香主交代。”
竹鱼儿悄声道:“我师父乔南赴鲁南办事,你可知是什么事?”老者摇头道:“乔香主做什么事,老夫无权过问。”
竹鱼儿故作神秘道:“南哥赴鲁南办事,那一定是一件大事,你说是也不是?”老者既不摇头,也不点头,只待他说出内情。竹鱼儿见他不搭话,只得说道:“也是机缘巧合,我在宫中听到小皇帝和索额图说话......说在鲁南发觉天地会异动,还提到了师父的名称。十之八九,他们要对付我师父,还说要假手鳌拜那厮,联手三藩......”那老者听他真真假假说来,早惊得合不拢嘴,问道:“你......你一个寻常少年,如何可听得到当今小皇帝之言?”竹鱼儿回道:“天机不可泄漏,此事说来话长。”那老者只道他为会中细作,也不敢多问,再问了几句详情后,研墨写就一封密信,派人送往吴香主处。
竹鱼儿谎称另有要事,别过那老者和文士后,出门径往繁华处行去。行至一酒楼前时,鼻翼翕动,轻“咦”一声道:“怎地这酒菜之香,像极了南哥烹制之菜......莫非南哥在此酒楼烹菜不成?”转念一想,又觉这想法荒唐可笑,腹中馋虫涌动,不觉抬脚走入酒楼中。
店小二招呼他坐定后,奉上清茶一杯,问道:“小哥,可要点甚么吃食?”竹鱼儿不假思索道:“金丝蟹柳豆腐舟、酒醉排骨、蜜汁五花肉、清蒸桂鱼,外加一盆香辣羊汤。”这几道菜和汤,乃他初遇乔南时所食之物,大快朵颐之后,自是记忆犹新。那店小二讶异之余,不禁问道:“这位小哥,你怎知本店招牌菜目?”竹鱼儿平日里大话说惯了,此时耳听得小二夸自己识货,吹嘘道:“此四菜一汤,在我南哥的菜谱中,不过九牛一毛罢了,稀松平常之极......”
“你口中所言南哥,可是姓乔名南吗?”一位美貌少妇从后厨走出来问道,身后跟着一位长袍马褂的公子,相貌颇为清雅,手中牵了一呀呀学语之小儿。
竹鱼儿闻听她道出师父之名,矢口道:“什么桥南桥北,小爷我概不识得。我的师父南哥,姓竹名南,不单棋下得好,厨艺也是天下无双,岂是你这小小酒楼可比?”
那美貌少妇轻笑一声,柔声道:“小兄弟,里间有一件物事,有趣得紧,还请你甄别一二。”也不待他回应,伸手便将他拉向后厨。竹鱼儿“久历江湖”,情知大事不妙,待欲发力挣脱时,谁知那美貌少妇看似柔弱,一双手却紧似铁箍。他正欲使泼张口大叫,只听那少妇悄声道:“若你敢喊叫,便是不想要这只胳膊了。”说时手上使劲,竹鱼儿但觉痛入骨髓,生生咽下将出之语,心中长叹道:“罢了,想不到我斑竹鱼一世英名,没栽在天地会手里,却要阴沟里翻船,栽在这鞑子妇人手里了。”
那美貌少妇入得后厨中,笑道:“小兄弟,你口中所言南哥,棋艺既佳,厨艺天下无双......哎,除却我那位乔兄弟,猜不出又会是何人?”竹鱼儿察言观色,眼见得事有转机,嘻嘻一笑道:“南哥既是姐姐的兄弟,又是在下的兄长,如此说来,咱们本为一家人......姐姐何须如此相待?”那少妇闻言“咯咯”娇笑,放开他手臂,问道:“乔兄弟现下何处?”竹鱼儿惊魂甫定,嗫嚅道:“我与南哥分别已久,怎知......他身在何处?”
美貌少妇身后的公子笑道:“小兄弟,你可知乔南的厨艺为谁所授?”
竹鱼儿搔头道:“据南哥所言,他的厨艺学自一位石姓大姐,莫非......”
“那位石姓大姐,便是站在你眼前的大姐,也是本公子的娘子。”那位公子本就生得风度翩翩,此时看向那少妇的眼神中更是爱意绵绵,叫人平生了几分妒意。竹鱼儿拍手道:“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识一家人......原来是石姐姐贤夫妇,竹鱼儿这厢有礼了。”
石大姐笑道:“小兄弟,原来你名为竹鱼儿,还是乔兄弟的徒儿。如此甚好,快请入内一叙。”
三人入得楼上一间客房中,未曾坐定,早有人端来酒菜。竹鱼儿腹中馋虫涌动,执筷遍尝桌上美味,心中却暗忖应对之法:“此妇人十之八九便是石大姐无疑,但京城中多有朝廷密探,一个不慎,泄露了师父行踪,那可大事不妙。”正自思忖之际,身畔那翩翩公子斟满两杯酒,笑道:“竹鱼儿老弟,今日有缘相会,不饮几杯酒,岂不慢待了兄弟?”竹鱼儿见他并不过问师父行踪,与他碰杯后一饮而尽,顾左右而言他道:“习忠哥哥,多年来小弟有一事不明,不知哥哥可否解惑?”习忠料不到他有此一问,不禁看向妻子。石大姐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笑道:“竹鱼儿兄弟乃乔兄弟徒儿,又非外人,有何疑惑尽管问来,我和夫君无有不答。”竹鱼儿停筷道:“过往南哥言及......你曾与他暗争香凝儿,不惜相约斗殴......手段虽下作一些,终是你胜了。只是小弟不明究里,为何你老兄胜后反弃了香凝儿姐姐,却来娶了眼前石大姐?”习忠闻言满脸通红,正不知如何作答时,却见石大姐斜瞥他一眼,半喜半怨,笑道:“竹鱼儿兄弟,此中情事,你只是道听途说。情之一字,万千曲折,有时局外人难窥其因,且你年纪尚小,未经男女情事......倒为难我的夫君了。”
竹鱼儿心中不服,暗忖:“小爷我喜欢无花日久,用情之深,绝不输与任何人,怎会算是未经男女情事?”只是口中却说不出来,干笑道:“姐姐说的是,竹鱼儿无礼了。”
“竹鱼儿兄弟,你身为乔兄弟大徒弟,怎会不知他行踪?”身畔习忠问道。
竹鱼儿回道:“习忠哥哥,自古以来,徒儿有事出门须禀明师父,此为常理;你可听说过师父出门须禀明徒儿吗?”习忠闻言无言以对,不自禁看向身侧石大姐。石大姐不答反问道:“你身为乔兄弟的大弟子,师徒情深,你说不知你师父的行踪,谁人会信?”竹鱼儿听得“你身为乔兄弟的大弟子,师徒情深”,心中得意,早忘了先前设防之心,眉花眼笑道:“石姐姐,竹鱼儿这‘大弟子’三字,自非浪得虚名。正如石姐姐所言,我与南哥师徒情深,世间少有,人间罕见......南哥临行时说他要远赴鲁南山中,办什么......”话甫一出口,他自知失言,正欲反口胡搅蛮缠,忽听得楼下一女声脆生生道:“诺大个京城,吃的馆子没有十家也有八家了,当数今日的饭菜最为可口,勉强抵得上南哥手艺三分。”
竹鱼儿与嘈杂人声中听得此话,如聆福音,再也顾不得身周万事,起身直奔楼下而去。身后传来石大姐话声:“竹鱼儿,乔兄弟在鲁南山中何处?”
脚尚未踏实青石地板,竹鱼儿一个踉跄,眼见得那个日思夜想的可人儿,欢声道:“无花,你何时到了京城,也不来寻我竹鱼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