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92年,香港,西营盘地段。
在西营盘的第四街街尾,坐落着一间“奇怪”的医院。那是一座三层高的小洋楼,也不知被风吹雨打了多少年,斑驳的旧砖墙上爬满了青苔,一些较大的墙缝中还生着杂草。无论白天黑夜,楼上楼下都是门窗紧闭,密不透风,即使是高高的百叶窗,也被拉上了厚厚的窗帘。偶尔进进出出的也大多是些洋人。没人知道他们如何接待病患,处理病人,就连住在医院附近的街坊,也从来没见过在里面康复出院的病人。有次一个街坊的儿子半夜发高烧,情急之下上门去求医,医生却拒绝开门。后来他们才知道,这家医院只医治一种病症:中邪。
从那以后,这家医院在外界的传闻中就显得更加神秘;大人们不许小孩子去附近玩耍,自己则不管有事没事,出门都会绕开它。久而久之,传言四起:有人说里面闹鬼,有人说他们天天往外运死人,更有人信誓旦旦的说这里面的洋鬼子要吸人血......后来越传越邪乎,小楼附近的居民都争先恐后的搬走了,这条第四街也变得冷清起来。
但是今天,这家特殊的医院里却是有些热闹。许多护士和监工都围在主治医生的办公室门口,悄悄听着里面传来的咆哮声。
乔治医生看着眼前这个嘴里念念有词的黑脸老头,原本还算白皙的脸都气歪了,他瞪着蓝色玻璃般的眼珠,冲一旁尴尬的站着的两个天主教徒大吼:“说过多少次了,不要随便送那些奇怪的中国人来!这里不是收容所!我是精神病科的专家,我只治疗精神病!“
两个年轻的天主教徒陪着笑,都不敢出声反驳。其中满脸雀斑的小个子,眼珠一转,笑嘻嘻的指着床上的老头:”谁说他不是精神病?你看他胡言乱语的样子,明显就是病的不轻嘛。“
“真是蠢猪!”乔治铁青着脸,狠狠骂着。眼前这两个听不懂中国话,他可是听得明明白白。来到中国十多年了,他甚至能听懂刚才老头念了好几遍的“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是个什么意思。指着床上还在七扭八拐的老头,他气急败坏:“这就是个江湖骗子,你们赶紧带走他!”
“江湖骗子?”两人听完乔治的话,奇怪的对视了一眼,脸色也渐渐严肃了:“不,乔治,他不是骗子。事实上他是主教大人亲自下达命令要求我们送过来的人。他,是一个很,很奇怪的人。“似乎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老头的”奇怪“,小个子朝病房四下看了看,见到还搁在托盘里的注射器,他眼前一亮。三两步走上前,抄起注射器,也不管找没找准血管动脉,针头便狠狠朝老头的手腕刺去。
”啪“,也许是用力过猛,注射器的白银针头竟然断掉了。小个子回头,满意的对乔治扬了扬手中报废的注射器:”看懂了吧?“
”我,我是看懂了,你居然弄坏了我从英国带过来的注射器!“乔治大吼一声,冲上去揪住了小个子的衣领,他唾沫横飞的对着小个子那张满是雀斑的脸:”这是我的导师送给我的毕业礼物,就这样被你弄坏了!你会为此付出代价的!“
”这,这不是重点!“小个子完全傻眼了,他显然没料到这只注射器对乔治的重要性。他奋力挣脱开来,指着老头的手腕:“你仔细看看!他什么事都没有!”
“咦?”
乔治毕竟没有被气昏头,作为一个精神病专家,他本身就具有强大的心理承受能力。经过小个子的提醒,他也仔细看了看,老头那苍白修长的胳膊上干干净净,被白银的针头狠狠一刺,居然连个红印也没有留下。
“难道这是中国功夫?”乔治顿觉眼前一亮,他以前可是听人说起过中国有门叫金钟罩的功夫,练会之后可以刀枪不入———尽管来这十多年了,他也没有见过一个能挡住子弹的中国人。眼下似乎是见到了传说里的人物,他如何能不兴奋?“上帝啊,他能不能挡住子弹?“乔治满脸通红。,恨不得马上掏出一把枪来试验一下。
”子弹?”小个子和同伴对视一眼,似笑非笑的问:“你猜他是怎么被发现的?“
”他不是被你们抓来的吗?”
“不不不。”小个子摇了摇头,一脸的神秘兮兮:“上个月为了剿灭逃跑的海盗,女王的军队用大炮轰垮了附近的一座高山,这件事你知道吧?“
”当然,当时我也听到了炮声。“乔治疑惑的看着他,”这与他有什么关系?难道他就是海盗?“
”在士兵过去检查炮坑时,他,就躺在炮坑里。”小个子盯着乔治的眼睛,一字一顿。“除了衣服被弹片划破,他全身上下,没有一点伤痕。”
“哦,上帝!他是撒旦派来的魔鬼吗?!”乔治一脸幸福得快死的表情,犹如挖到了金子的矿工。如果对方不是一个胡须邋遢的老头,他真想过去抱着“魔鬼”使劲亲几下。
“是不是魔鬼我不知道,但是主教大人希望你能找出他为什么不会受伤的原因。”小个子的同伴终于开口了,他眯着眼睛,犹如毒蛇一般盯着乔治。“还有,这件事属于军事秘密,我们不希望还有外人知道。”
“我会保密的。”乔治随口答应,他的注意力,已经全部放在了躺在床上的老头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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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你看,我会飞我会飞!“一个披着床单的中年人,忽地一下从床上跳了下来,然后又爬上去,再跳下来,再爬上去,周而复始,乐此不疲;旁边的光头大汉则是倒骑在椅子上,左手握着一头系在椅背上的毛巾,右手举着一把掉光了齿的木梳,对着墙壁大吼:”杂家乃都亭侯吕奉先是也,蝉儿别怕,吾即刻便来救你!哇呀呀......“说完就拖着椅子往墙壁上撞去;墙角还有一个蹲着数蚂蚁的人,数了半天,老是出错,他蓦然站起来,解开腰带,哈哈大笑一声:“水淹七军!”,一道黄黄的水柱当即射向墙角的蚂蚁窝......
在这间热闹的精神病房里,一个安静的盘膝坐在病床上的身影,与四周显得是那么的格格不入。他霜鬓雪眉,目长鼻悬,如果不是被熏黑了脸,烧掉了半截胡须,他一定当得起“仙风道骨”这四个字。乔治医生在门口默默地观察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无奈的转头离开了。
这个老头就是前几日被送来的神秘人。刚开始,乔治还特意给他准备了一间单独的病房,以便能随时能观察和检测他。不过,几天之后,他不得不放弃了。这个老头对于乔治医生的问话沉默以对,与外人共处时更是闭口不言,要不是乔治曾经听到他念过一句“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差点以为他是个年老的哑巴了。这老头对乔治的安排都是逆来顺受,没有一点阻抗。由于刺不破皮肤,乔治无法对他抽血化验,也无法注射药物,更别说把他切片解剖了。每天除了看他默默的打坐养神,就是看他站起来溜圈消化刚吃下的牛奶面包。过了几天,他便被送到这间挤了7个人的病房中。在这个热闹的环境里,他还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乔治偷偷的观察了好几天,心里也打算放弃了。他默默的安慰自己:有些秘密,是无法被强行挖掘的。
听到乔治远去的脚步声,老头缓缓的睁开了眼睛。看着屋子里上串下跳的众人,他皱皱眉,神识四下一扫,然后轻喝一声“定”,瞬间,那个迈出左脚的“飞人”就这么悬浮在了半空;疑惑城门为何不开的“吕奉先”瞪着眼,愣愣的倒骑在三条腿悬空着的的椅子上;“水淹七军的”始作俑者正一手提着裤腰带,发青的嘴角还凝固着张狂的笑容,只是那黄黄的水柱后继无援,断流了......
无视那片仿佛时光被冻住的的景象,老头默默的掐指算着。他这次躲在山洞深处的冥想修行才短短的进行了五十年,就被迫打断了。算算时间,他还要枯等一百多年,才能等到仙缘降世的那一天。不过,对于已经苦苦等待了七百年的他来说,百年光阴,亦不过是弹指云烟了。
“故人俱西去,遗世何人识?”
他道心一滞,却是想到了七百年前的凡尘旧事——少年时名扬京城的春风得意,青年时与至交好友的生死相依,中年后得机缘入仙府的苦苦修炼......想到这里,他垂下来头,低声念着自己那多年不用,已有些陌生拗口的名字:
“公孙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