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有的人是话痨,有的人差不多算是哑巴,然而要填补每个人身边的空虚,一定要有话语,要有声音——他们并不是孤僻,而是警惕,他们……特别是那个最难搞的小飞鱼,他阴沉背后有种隐隐的尊严——也许是那些被剥夺了尊严的人才更懂得尊严——希望得到尊重。自己是个比较年轻的人,通达世故,很有弹性,但对他们来说,这是无法容忍的,是一种羞辱。小榕树,你得耐心点,待他们,得用心点——像一切性格温顺充满想象力的人一样,他要是被惹急了,才会非常暴躁……你不能怪他们。是的,他们温顺、敏感,充满想象力,虽然不大会言语表达。你没有察觉到吗——你不能乱,不能燥,不然,你慌、你狠、你嫌恶他们、他们都能迅速感知,然后做出反应。最后,他至今还不是个坏人,不过行为和讲话像坏人而已。
……小榕树在他的声音中得到了珍贵的宁静,开始了必要的正常思考……在他和风一样醇和的声音里。
“在很多年以后,侏儒面临着血统的灭绝,最伟大的侏儒君主艾科瓦尔德就想出了一个办法,间或,王室的一位公主或王子就会被派到世上去跟一个高尚的骑士或女士结婚,他们拎着一个行李箱,请求你发誓永不打开,而在你不待见的时候,就会知趣地告退,而又会在你需要的时候,及时出现在你的面前……只有一点,他会求你,郑重地发誓,走哪儿都带着那个不能打开的箱子。除非,你接受了他,你肯为了他而成为他们中的一员——因为,那箱子就是他们的整个世界,侏儒世界。”
她不知不觉听得入了神——或许……这时,忽然听他换了一个语调,轻快地道:“好了!”
小榕树一怔,怅然若失,肩头的伤已经重新包扎,衣服也拉回了原样,小榕树涨红着脸,恼怒地别过脸去,他就把药递到她嘴边,她自欺欺人地别开眼睛,微张嘴,叼着吃了,即时,水又递到了嘴边,她喵呜一声,吞一口,把药吞了下去。
接下来,你要怎么办呢?小榕树狠狠地瞪他一眼,嚷嚷道。
他又一次笑了,笑着带着些轻咳,他抹去淡淡的血迹,笑道:“不是的——我没拿你跟猫儿比,只是觉得,动物偶尔流露出来的某些情态,真似变相的人类。”
小榕树似要动怒,然而略一失神,眼神一闪,不由得翻了个青眼看他,看了又看。忽然,她扔下一句:“别出去找死,呆在这里!”
话音未落,她暴风一样卷了出去——她把门口的牛鬼蛇神又撞翻了几波,人们仍然敌意地看着门后,小榕树厌烦被监视和窥测的感觉,当下她刻意反手带上了门,大厅里一下子暗了下来,浑而暗,空间变得无限,无限小,然而又无限大,高高的天花板上,网眼之间密布着古希腊的神祗,冷眼俯视着地上的蝼蚁,端然森然像个千眼怪物,射出千道冰凌般的目光,莹莹然溶为一片邪崇。
他们隐隐有些骚动,有些按捺不住的想要行动,然而一回神,只见小榕树的大黑眼在昏暗中幽亮闪光,逼视着他们,于是他们惴惴,然又有些被人关注的淡定和欢喜——他们期待着,蠢蠢欲动,因为他们似乎能在小榕树颁令前已先行意识到,那就是小榕树要行动时的信号。
“把水龙头统统打开!妈妈的!你们这群乌龟蛋,既然炸不出个所以然来,就用水,给我往死里泡!妈妈的,不给你们出海,你们不会自己制造一片海出来?守着这么多好玩的,你们就这样憋死、热死?不开化!哗啦啦!给老爷我唱起来!闹起来!”
人们又惊又喜地听着,随即,一黑锅的海水沸腾开来——小飞鱼属于一根筋的死脑袋,当下避开众人,悄悄潜近小房间门口,他的手按到门上,轻轻地……这时,他的肩头一凉,他头脸一炸,要用力、忽然想到什么,不自觉地放松,片刻,又浑身僵硬起来——小榕树似乎什么也没有觉察,她用力拉他一把,用从容而恼怒的语气,骂道:“你真当老爷我要你们玩呢,警醒点,你得给我帮忙——”
小飞鱼一怔,不由得放松下来,浑身的硬骨头似乎松了懈了——当然,只除了那一点点坚持,他似乎有些顺服听从的欲望,特别是小榕树以信任的语气对他下达委任的时候,他很轻易地软了下来。
“哇呜——”
先是一声惨烈而惊喜的嚎叫,就连小榕树也能轻易解读得了,这是“它在这里!”的意思。
于是人们一窝蜂地涌了过去,保持着包围状态的扇形,十分有效率的战术——每一双眼睛在黑暗中都发着熠熠幽光,显得兴奋、暴力、血腥……他们与另一双兽样的眼睛对峙,一时间比不出谁比谁更像兽,谁比谁更像人。
小榕树站在远些的地方,饶有兴趣地看着,是小飞鱼在带队行动,看来她只需要下达命令,找到可以转移他们注意力和发泄精力的行动就可以,其实不需要自己亲自动手。
神父笑眯眯在候在身边,挨挨擦擦,时不时给出一些莫名其妙的建议——“小姐,水漫到脚背了,不如……我来抱你!”
小榕树没有表示……反对。神父的手试探地放到小榕树的腰间,这时,小榕树眼眸一眯,幽光暴乍,只见一道黑色闪电奔袭而来,掠过的地方,不时有红光和鬼叫爆出,然而他们受伤归受伤,并不因此而退却,它始终抢不过来,在小飞鱼的指挥下,人们嚎叫着继续缩小包围圈,那道墨斗似的黑色闪电渐渐短而粗,一波一波地窜动在渐渐涨高的水流中,呼吸渐渐粗重,血腥味和着海水的味道,咸腥得令人作呕,但他们对这个围剿行动显出了惊人的投入,黑闪电渐渐玩不转了,团团转几圈,汪汪的,似乎一个钻在水中的陀螺,失力,于是渐渐停顿,人们依然不急不躁、整齐而严密地逼进,就听它发出“喵——”的一声厉叫,从水中直接窜起,两米有余,但毕竟不到顶,它整个儿扒到了墙上,似乎是光影的凝聚,悚悚然,乌蒙蒙,一团,长而胖的身躯,四肢、尾巴,脑袋忽然转过来,一双黑豆的眼睛在黑影中显得妖异凶暴的发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