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云盏,把盏三杯醉,现世凡人梦中通幽冥大道,可治灵魂惊惧损伤。潘越阳做的是这个买卖:先盯住一家大户,扮演血淋淋的恶鬼吓住,改日瞅准时机,再充医生治病救人,自然有丰厚的回报。潘越阳坚称:虽然这接近于抢钱,但这不是抢钱,是赚钱,是度人。这一招屡试不爽,虽然潘越阳不觉得鬼可怕,也觉得生死是逢人必经之路,可是现世凡人总认为这是人之最大疾苦,避之不及,惊惧遂生。
一天潘越阳到了延息市,在路上偶遇了朱柴叉,有钱人的气场膨胀,潘越阳要敲她一笔。白天的日光让一切坦白,黑夜却能够包容更多神秘,比如传说中的吸血骷髅,招魂恶鬼都隐藏在黑夜里招摇。朱柴叉一觉醒来,感觉全身发热,借着月光,一个全身冒着焦烟的黑鬼,一个眼窝黑洞洞,另一个眼窝里嵌着圆圆黑白的眼珠子,浑身扯不断的粘粘白色的菌丝,伏在她的身上,伸着舌头在舔她的脸,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恶臭,朱柴叉尖叫一声,一脚踹出去,恶鬼的身子撞到窗户上一弹,忽的又向朱柴叉抱过去,吸着气,嘶哑着说:“老婆,不要怕,我是你前世的丈夫,你自顾自投了胎,留下我在幽冥孤寂,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跟我走吧。”朱柴叉一抓床头肖学军的长木刀,抽出刀来,直劈恶鬼。
这恶鬼正是潘越阳假扮,朱柴叉的反应令他出乎意料,既没吓晕,也没吓傻,甚至连哆嗦都没有,反倒象打了鸡血一样,斗志昂扬,满腔愤怒。潘越阳正要打退堂鼓,见朱柴叉的眼光一直往他身边一副画瞅,立即明白那里一定有什么,伸手摸过去,果然朱柴叉立即全身向那里扑过去,挺刀就乱剁一气,嘴里喊道:“别动我的钱。”潘越阳心里一喜:原来是个守财奴。伸手扯下画卷,露出个保险箱,说:“我是个穷鬼,沾上我,你家里所有的钱都会随着我的出现消失,让你做个贫婆。”说完,暗念口号入了冥界。在朱柴叉看来,潘越阳就是凭空消失了。赶忙开保险箱看时,潘越阳在她身后现身,看个正着,但是他没有抢的观念,只是“嘿嘿”笑了两声。朱柴叉一扭头看到他,当时就晕过去了。第二天,朱柴叉醒来,保险柜开着,钱没动。朱柴叉反倒坐下了病,守着保险箱,寸步不离,茶饭不思。
过了三天,肖学军回家,进了卧室看到朱柴叉吃了一惊,只见她面容憔悴,披头散发,两眼充血,整个人瘦了一圈,盯着保险箱,看到肖学军回来,哇的一声哭出来。肖学军赶忙问缘由,朱柴叉说了半夜遇鬼的事,肖学军狐疑:朱柴叉是现世凡人,不论白天黑夜,中什么鬼计,都是看不到鬼的,除非有人装鬼。夫妻两个都是场面上的人,得罪人是常有的事,肖学军心里思忖,一边让朱柴叉收拾,问朱柴叉:“丢什么了吗?”朱柴叉说:“丢了魂儿了。”肖学军一愣,说:“钱呢?”朱柴叉说:“没丢。”
肖学军说:“记住,你是看不到鬼的,如果说看到了,那也是人装的。”朱柴叉说:“他真的不是人,趴在我身上的时候一点也不压的慌。”肖学军说:“这是小伎俩。”朱柴叉说:“他身上只是一张焦黑的皮裹着骨头,还冒着烟。”肖学军说:“很容易做的。”吩咐厨房做饭,摆上一桌,朱柴叉狼吞虎咽的吃了。肖学军看朱柴叉两眼发直,一拍丹田,有点虚浮,心里一惊,知道是灵魂已经有了损伤,对朱柴叉说:“你最近得罪什么人了吗?”朱柴叉说:“才收了东街里老王家的店铺。”肖学军说:“这世道,不乏多管闲事的人,报复也不一定。你的灵魂有伤了,跟我到六堂去看看。”
肖学军才带着朱柴叉出门,就看一个少年,举个白幡,上写:专治灵魂惊惧损伤。肖学军心说:这样巧?莫非是冲着我们夫妻来的?走过去问道:“你是干什么的?”少年一指白幡说:“做这个买卖的。”肖学军说:“你是冲着我们夫妻来的?”少年也不隐讳,说:“正是。”肖学军说:“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找你。”少年说:“你也可以有别的选择。”肖学军说:“你既然来了,就是我没的选。”少年说:“堂主是明白人。”肖学军说:“是你设下的局?”少年说:“当然不是。”
肖学军说:“那你怎么到我家来?”少年说:“有人给我送信。”肖学军说:“串通一气?”少年说:“不是,我也不知道那人是谁?”肖学军见这少年相貌清俊,伶牙俐齿,不是俗流,问:“你是在堂的?”少年说:“我是走江湖的。”肖学军说:“挂名在哪里?”少年说:“也没在哪里挂名。”肖学军说:“你叫什么?”少年说:“小的王小三。”肖学军见这少年话语间滴水不漏,也不愿意留名,心里冷笑,就说:“你既然说做这个买卖?什么价格?”少年说:“十两黄金。”肖学军说:“五两。”少年一笑,肖学军说:“好,就十两。”
少年正是潘越阳,潘越阳跟肖学军进了屋,拿出飞云盏,细致透亮,小小一个白瓷杯,又拿出一瓶酒,一开瓶盖,满屋喷香。连倒三杯酒,让朱柴叉喝了,朱柴叉脸飞红云,醉倒在椅子上,酣然入梦:风和日丽,细柳高杨,朱柴叉见四外无人,又不知道是哪里,往前走过一个山坡,只见夜里见过的那个鬼又出现了,朱柴叉尖叫一声,扭头就跑,只听背后关西风的声音,说:“嫂子,跑什么呢?”朱柴叉回头一看,只见那鬼头是关西风,身上焦黑的皮骨一点一点剥落,露出健美的身躯,披着青纹绣。关西风手里拿着一盒黄金,走到朱柴叉面前,说:“嫂子,我现在有钱了。”
朱柴叉说:“我已经结婚了,你也知道,肖学军很贼的。”忽听肖学军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连声呼唤:“柴叉。”扭头见肖学军对她说:“这里是冥界,我带你去见鬼。”再看关西风已经不见踪影。走到一个镇子,行人往来,颇为繁华。肖学军说:“你面前的都是灵魂,也可以简单的说,是鬼。”朱柴叉说:“他们跟我没有分别。”肖学军说:“冥界的恶鬼和现世的恶人一样,都是少数,当然太好的也是少数,大多数都是淡漠的普通人:没那么可怕,也没那么容易接近。可怕一词,是最无用的字眼。”
朱柴叉点头,看到路边一棵开满红花的树,散发着幽香,闭上眼睛正要多闻闻,却幽幽醒来,只见肖学军在面前,问她:“柴叉,还好吗?”朱柴叉绯红着脸,点头,说:“好美的地方,我不要回来。”肖学军说:“那是我们的冥界,你是去不了的,也就是在梦里吧。”再一拍朱柴叉的丹田,已经恢复正常,实在敏感,知道已经无事。拿出十两黄金给了潘越阳,送出门。暗中让堂里寄灵跟着,不出十日,打听明白:这个王小三是A番二队的潘越阳,持杯飞云盏,就算倒到飞云盏中的是普通的水,也能化酒,修补惊惧的灵魂。
肖学军明白,果然不出所料,是潘越阳这小子设的局,没别人,自始至终就是他一个人。肖学军不愧是北冥十二堂主,一打眼就知道潘越阳的飞云盏是个法器,酒什么的都是虚晃一枪罢了,就是盛上水,功用也是一丝不差。潘越阳早知道被人跟踪了,艺高人胆大,也不在意。
这一天入夜,月亮地里,被肖学军带人堵在一座林子边上。肖学军说:“别来无恙啊。”潘越阳说:“原来是你让人跟着我。”肖学军说:“潘越阳,你的所为我不明白,何不在吓人的时候直接把钱抢了?又何必把人吓坏了,再治,再拿钱?这不是脱了裤子放屁,多费一道手续吗?”潘越阳说:“你这么大了,还不知道人这东西就喜欢绕来绕去吗?这样一绕,黑就变成红了。单纯的吓唬人,什么都没做,这叫恶作剧,在两界都是轻判。治病救人,在两界都是善举,足可盖过吓唬人的恶念,又名正言顺的有金子拿,我岂不是赚了?”肖学军说:“我老婆梦归冥界,一次就上了瘾,还想再去,要借你的杯子一用。”
潘越阳说:“这是我吃饭的家伙,不借。”肖学军说:“那就看谁有本事拥有了。”潘越阳说:“这才是你的实话。”扬手一把除草剂,众人都陷在一片腐蚀性极强的浓烟中,潘越阳飞身要逃,却觉得后衣领被人揪住,后扫一拳,交上了手,正是肖学军。两个人在浓烟中盲打,肖学军功夫更胜一筹,对了七种功法之后,毁掉了半个林子,潘越阳带飞云盏的小包裹已经被肖学军夺去。一声唿哨,肖学军带着人走了。潘越阳向着唿哨的方向猛追,渐渐出了除草剂的白烟,眼前是清风朗月。潘越阳啐了一口,说:“我的除草剂,倒给他方便了。”
自此潘越阳就盯上了肖学军,处心积虑,要夺回飞云盏,屡次不能得手。这一次跟A番八队邓安林借了一头灵羊,有十成把握,又被何劲误打误撞。
何劲和潘越阳上了延息市,暗查朱柴叉。趁肖学军外出,把里里外外翻了个遍,都没有飞云盏。何劲说:“只有劫持朱柴叉,让她说出来。”范不上说:“按理说肖学军不应该说飞云盏在朱柴叉手里,这不是把祸引到朱柴叉身上了吗?”潘越阳说:“恐怕是狗男女的计策。”喻明车说:“肖学军吃准了咱们不会因为飞云盏那个物件就杀个现世凡人。”潘越阳说:“肖学军说的不错,朱柴叉确实是舍命不舍财的人。”何劲说:“我不相信她有了飞云盏就搁起来压箱底,我让寄灵盯着她,我去访一访她爹朱茂才。”潘越阳说:“我在这里听消息。”喻明车说:“我也留下。”何劲点头。
何劲和范不上到了吹红镇,打听朱茂才,行人一指,自制吹红朱记,透过玻璃窗看到里面满满的酒坛,心说就是这里了。推门进去,只见一个小伙计在招呼客人,何劲坐在旁边沙发上等,范不上站在一边。里屋出来个花白头发的老人,看到何劲和范不上一愣。范不上认出是救走肖学军的那个老者,也不答话,何劲忙起身拱手招呼:“老伯可是朱茂才?”朱茂才点头,说:“想不到何堂主大驾到此,失敬。”一面请何劲坐下,上茶水,问何劲:“何堂主有事?”何劲说:“听说老伯有个避酒的方子,特来求见。”朱茂才一笑说:“最好的避酒方子就是不喝。”何劲也笑道:“如果遇到地罗瓜酒阵呢?”朱茂才说:“那个醉,与酒无关。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何劲说:“自醉?”朱茂才说:“是因为你控制力不够,有一颗纵欲的心。”何劲说:“我还年轻,有那样一颗心过分吗?”朱茂才说:“中了酒,显然是因为过分啊。”何劲说:“我不是圣人。”朱茂才说:“圣人不是无欲,圣人是有度。”何劲说:“我是普通人,所以无度也很正常啊。”朱茂才说:“所以你吃亏怨不了别人喽。”何劲说:“我不怨别人,又不能节制,所以来求你老人家。”朱茂才说:“必须有节制,否则有方子也要损阴功。”何劲说:“这么厉害?”朱茂才说:“因为你本质上避的不是酒,而是你自己的心念之剑,这样会使你的阴功错离主位,因此损了。这个要花功夫填补,还要看你的因缘。你是天下第一寄主,因缘多具,自然不用担心补不上,可是因此运数又增变数,未来更不可测。”
何劲说:“这我倒不担心,请朱伯教我。”朱茂才说:“你我萍水相逢,我凭什么教你?”何劲说:“朱伯说呢?”朱茂才说:“我女儿女婿的安危。”何劲一拍胸膛,说:“如果我知道肖学军和朱柴叉有难,必定全力救助。”朱茂才说:“要的是你这句话。”范不上插话说:“我们立场对立,怎么能担保?”朱茂才点头,说:“是啊。”何劲说:“只要有我在,定尽全力保他们不死。”朱茂才说:“也止于此了。”于是把何劲和范不上带进后堂,传授何劲阴草功。这阴草功可以硬生生的止欲熄情。嘱咐何劲,只可用十次,十次以上会造成灵魂的永久损伤,至于伤到何种程度,要看将阴草功用到了何种程度。何劲牢记在心,想想地罗瓜酒阵,也许再也不会遇到,和姚瓜田有了孩子,关系也到了头儿了,她还想怎样?这一招总不会用来维系他们之间的性关系吧?如果那样,何劲不杀了她,就只有疯了。性不是一切,要维系男女关系,更重要的是在性之外还有什么。何劲担心姚瓜田是不是知道这一点,他自己也是才想到这一点,不管怎么样,有了阴草功,主要是为求心里踏实。
范不上在静室外守着,看到朱柴叉一拐进来了,身边跟着个女寄灵。范不上和朱柴叉都是一愣,范不上忙拱手招呼:“肖夫人。”朱柴叉以为是新雇的伙计,点一下头,说:“你是谁?我怎么以前没见过你?”范不上说:“我是槐堂西冥的范不上,朱伯正在里面教我们堂主何劲功法。”朱柴叉说:“什么时候出来?”范不上说:“不知道。”心里在想朱柴叉怎么到了吹红镇?
原来潘越阳和喻明车盯着朱柴叉一直没有动静。两人商议,扮鬼去吓朱柴叉。潘越阳说:“我的形象已经破了,吓不到那个彪悍的婆娘,还是你上吧。”喻明车说:“女人虽然爱叫唤,可是实际上比男人能扛,不如一起上。”两个挑了个阴天,带了两根冷翠烛,喻明车扮个吊死鬼,把一根冷翠烛插在后衣领里,翻着眼白,使劲喘气,潘越阳扮个无头鬼,腔子里插着冷翠烛,一直哼哼。喻明车摇醒了朱柴叉,只听朱柴叉一声尖叫,噌的跳起来,抓住潘越阳的腔子就摇,喻明车刚凑过去,朱柴叉的大耳光就扇了过去。喻明车和潘越阳见吓人不成,扭身就跑。
朱柴叉拔出肖学军的长木刀就追,开了大门,一直到了大街上,朱柴叉光着脚,穿着睡衣,连舞几刀,破口大骂:“哪里来的瘟猪、矬鸟,也敢占老娘的便宜,愿意当死鬼,就去死吧。”院里出来十二堂值夜的人,问道:“夫人,您这是怎么了?”朱柴叉说:“都是死鬼,这院子里进了人,还都睡呢。”值夜的说:“没人啊,我们兄弟都睁眼看着呢。”朱柴叉说:“都是吃货,要你们干什么用?”值夜的不敢回话,朱柴叉转身回了卧室,全身上下突突的哆嗦。把刀还了鞘,纳闷儿,听肖学军说,他们都是两界通行的人,要自己的命很容易,主要是他们不想。上次被吓,是因为钱财。这次被吓,是因为什么呢?莫非是飞云盏?飞云盏在娘家,莫非已经被他们得了,又来吓唬自己,敲诈?朱柴叉等天亮,就开车奔娘家来了,潘越阳和喻明车也跟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