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生气别生气，我就随便问问。”
鲜少见越云堔发这么大的火气，让自以为已经摸清了他脾性的朱安都不由紧张了起来，忙举手投降似的喊，“算我问错了，不想说就不说呗！”
他这么迅速的变卦，越云堔反而顿了顿，没法儿再接着发作了。他一张俊脸发黑，盯了朱安半晌，才憋着一股子气似的松开了手。
“不用，”越云堔说，“有话直讲。”
朱安听了这话，小心的去看越云堔的表情，虽然看起来略微有些僵硬，不过似乎是已经平静下来的了，让他提起来的心才算安稳了一些——他在越家这么些年，对一件事情已经有了无比清楚的认识，那就是越云堔这个人，如果被触碰到逆鳞之处，那么他就可以做出远冷酷于其表现出来的情绪的事情。
简言之，不触动越云堔心中底线的时候，其实他还是很好说话的。但是一旦自己的某些行为过界，越云堔显然也并不会忍耐。
思及此，他额角微微见汗，这时见越云堔点头了，就毫不犹豫对姜矜问道：“姜小姐……您身体现在落下这么些病根，跟当年孕期没有照顾好自己有莫大的关系。”
顿了顿，朱安又说，“我现在手头没有精密仪器，但是显然有一点不用仪器我也能推测个**不离十。您现在还年轻，要是再不养好身体。恐怕……”说着，他小心的看了越云堔一眼，见他脸色虽然难看，却不像是要发作的样子，才接着道：“恐怕想再怀孕是难了。”
姜矜听得有些怔愣，半晌道：“……我明白了。”
听到这个消息，她反而还没有先前被提到流产的时候伤心。
流产那时，她是实打实的绝望。最开始，姜矜自己都自身难保，却拼命想保住那个孩子，虽然她自己因为失忆，都记不起来孩子的父亲是谁。也因此，对于姜矜对这个孩子的这份执着，就连那些冷眼旁观的狱警都觉得奇怪。
恐怕只有同样经历过的人才知道了，身处阴暗潮湿的监狱里，还被人特殊“关照”了那么些年，每一天都是在深渊里的苦苦挣扎。而就是这样一个地方，竟然还有这么一个小生命在自己的腹部渐渐孕育出来，简直像是折射进深渊里的一束光那样……对一个过去空白、“醒来”就身处监狱的人来说，这甚至是当时姜矜撑下去的唯一希望。
这种奇妙的感觉，她至今难以言喻。
只是再小心，在那么恶劣的环境下，这孩子还是没有保住。姜矜虽然早有预感，得知自己已经小产的那一瞬间，还是蓦然就失去了生存下去的力气。
如果不是后来遇到了薛梅……她可能早就支撑不下去了。
而等到出狱之后，环境也算和缓了些——至少不会随时受到生命威胁，可在听到朱安说“难以怀孕”的时候，她心头却陡然平静了下来。
又能怎么办呢？难道能够怀孕……她就有资格去做一个母亲了吗。
姜矜愣了愣，心里苦笑一声，对朱安说：“谢谢你的提醒……不过这个对现在的我来说，其实不重要。”
她一个居无定所的陪酒小姐，怎么可能再要孩子？她是真的对此已经没有念想了。
也是出狱之后，姜矜才渐渐发现，很多时候，外面比监狱里还要可怕的多。以致在监狱里的时候，自己还能坚持要留住这个孩子；而出狱之后，自己反而没有这份勇气了。
“姜小姐，身体是自己的……”
朱安见姜矜一副并不放在心上的样子，不知道是不是出于职业习惯，开口还想劝劝她似的。只是还没等他说什么，一旁沉默着站了许久的越云堔却忽然转过了身，背对姜矜二人，径直走出了更衣室。
姜矜跟朱安顿时都被越云堔的举动给惊到了，目光追随着越云堔离开的背影，却没有一个人反应的过来开口询问。
越云堔走的很急，像是听到了不想听的东西，在姜矜他们看来，是有些不耐烦的暴躁着的那样迅速离开。或者另一个角度来说，他又像是不小心一脚踏入了泥沼里，仓皇逃离一个什么让人窒息的地方一样，仓促的近乎慌不择路。
这一刻，姜矜的目光一直追随着越云堔的背影，直到他在房间拐角后面消失了踪迹。
男人的脊背向来挺得很直，像是军人出身、白杨伫立那样的挺拔，仿佛还透出了一丝越云堔式的骄傲。这脊背在其心情狼狈时，似乎就是支撑着越云堔整个人的支架，让他凭借这幅挺拔样貌，退场的至少看上去还算从容。
这背影莫名就在电光火石间，似乎跟什么图影重叠在一起了。姜矜在那一个瞬间，脑海里蓦然就浮现出这样一个背影，拓印在了其他的背景当中，似乎在那个背景之中，成为了什么姜矜记忆里并不存在的回忆。
只是那一瞬间，在她脑海里蓦然闪现的画面，却更像是别人的故事。
而她又在这个故事中扮演过什么角色呢。
“啊，先生。”
“先生，您吩咐的房间已经准备好了。”
更衣室门口那边忽然传来那些女佣的声音。姜矜下意识抬头，因为更衣室门口在转过角去的地方，所以人倒是一个也没有看到，只能听他们寥寥几句的交谈，似乎是在安排姜矜住处一类的东西。
“嗯，你们自己看着安排。”
越云堔那副听起来就冷冷淡淡的声音在那边平静说了一句。磁性中带了几分沙哑，在耳边泠泠淌过，明明是没有起伏的语调，听在耳畔竟然也犹如贴身呢喃，玩世不恭、又饱含着深情似的。
世间动听的声音，哪怕其没有主人本身的魅力加持，哪怕内容平平无奇没有什么含义，也仿佛自己就带了很多故事，让人听之便浮想联翩。这话果然不假。
姜矜走了神，在那么一瞬间，竟然莫名升起了这样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