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踏雪而来,走到我身边。
我抬起头看着明行:“你也来教训我?”
明行笑笑,笑得很勉强的样子:“教训你做什么?你们是为了我们。”伸出手,“起来,这么冷别蹲着。”
我抓住他的手想站起身,可双脚麻得没了知觉,一下子倒在他身上揽住他的腰:“麻了,哎呦,麻了。”
“冻木了,别站着,跳跳。”他扶住我的双肩,拖着我一起跳。
见他又开始哼他娘教他的歌,我哭笑不得:“幼稚。”又忍不住跟他一起在雪地里蹦哒,“一只兔子蹦蹦蹦,两只兔子蹦呀蹦呀蹦,三只兔子蹦蹦蹦蹦蹦蹦……”
说来可笑,这么幼稚的游戏我们居然玩得笑出了声,心头的阴霾渐渐消散。
就在这时帐篷里“扑通”的一声,我和明行拔腿冲进帐篷。爷爷晕倒在地,脸色发青,手指抽搐,眼球翻白,嘴里发出嗯嗯嗯的声音。
……他饿晕了……
明行赶紧从箱底翻出仅剩的参片让爷爷含在嘴里,扶起他帮他揉穴位通气。我架起锅烧水化开一块红糖让明行喂爷爷服下,又熬了碗小米红枣粥,端到爷爷身边让明行一口一口喂给爷爷。
终于,爷爷嗯了声,缓过气来,捡回一条命,他睁开眼睛的第一件事就是抢过碗一口气将小米粥喝了个精光。
我递上另一碗,爷爷讪讪地看了我一眼,接过碗唏哩呼噜地喝。
要不是我接了私活,某人的命就交待在这里了。我正想为自己讨回一些公道,刚开口,明行扫了我一眼,眸光清冽,带着制止的意味。
我也怕把老头子气出好歹,不情不愿地将整口锅放到爷爷面前:“慢点吃。”
爷爷果真默不作声地将整整一锅食物吃了个精光,白发苍苍的模样配上这副模样,看得让人心酸。一大把年纪还在外面奔波劳累,赚到两个玉米饼也要带回来分给两个晚辈……
我不忍多看,钻出帐篷走到外面,然后愣住了。
帐篷外围着黑压压的人,是周围的难民。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眼睛里写满了刺骨的饥饿,像一群流着口水的狼。
是被小米粥的味道引来吗?我冷冷一笑,手里握紧了银针:“你们看病?”
最前面的那个男子指着自己胳膊上的黑斑,一边咽口水一边说:“叫慈心大仙出来,他给我们开的什么药,我们吃了长了这么多黑斑!”
后面很多人也撩起衣服展示他们身上的黑斑。
爷爷从帐篷中走出来,“明行,小月,给他们看看。”
我和明行对视一眼,走上前,一人拉住一人检查他们的病。
爷爷和岐黄先辈们都认为气血不通是致病的原因,但我有不同见解。我觉得很多病都是由病虫引起的。病虫极小,牙上有毒,啃噬身体后人会中毒生病。有的病虫还会从一人窜到另一人身上,繁衍生息,毒害另一个人。根据这种见解,我独创了虫食纸,可以观察不同病虫的习性。
查看过那人的肤色,眼白,嘴唇,给他把脉。然后我用银针在他指尖一刺,用针尖挑了黑色的血放在虫食纸上,整张纸立刻变成了暗紫色。
“明行,什么结果?”爷爷问。
明行那边也把完了脉,他迟疑片刻,道:“师傅,他们都服了咱们开的补气汤,或是药性与他们的体质不符,肝脏积淤,以致体表浮斑。”
显然,明行有所顾忌。
爷爷转头看向我:“小月,你认为呢?”
扫了眼前的人群一眼,我冷笑一声。呆在这种地方,在这些人身体花时间,也就只是为了迁就爷爷罢了。
我懒洋洋地说:“补气汤里有一味晨露,与他们最近吃的一样食物相生相克,滋生出一种毒性极大的病虫,不怨我们。”
一个难民愤然道:“灵月药女,说话可得讲良心,你们的药把我们吃出了病,不得……”他在小米香中咽了口口水,“给点补偿?”
“哦?”我挑眉,轻蔑地看着众人,“你们觉得我说的话有错?那么便讲清楚,你们最近吃了些什么。”
“小月!”爷爷喝道,“休要胡说,退下。”
没理会爷爷的话,我叉起双手冷哼一声:“两脚羊对吧?你们吃便吃了,还敢拿这种脏病来讹我们,忘了我们是什么人吗?”
话音还未落,有人大喊一声:“别废话,里面有吃的,抢!”
就像一颗石子落进苍蝇堆,嗡的一声,红着眼睛的人群就朝我涌来。
明行眼疾手快,一手一个揪住我和爷爷往旁边一扯,避开了那群已经饿疯的人。
人实在太多了,有个人挤不进去,扭头朝我们这边看了一眼,下一刻就冲看似最弱的我冲了过来:“交出吃的!”
还没等我抽出手中的银针,明行闪到我面前,拔出腰间的无心横刀一掠。
那人停住了脚步,捂着鲜血淋淋的肚子放声大嚎,吓住了另外几个想上前的人。
明行手握无心,拦在我和爷爷面前,柔和的脸庞上第一次浮出了怒气。他大喝一声:“谁敢动我的家人!”
大概是被明行手里的无心吓住,那几人掂量了片刻,转身跑向帐篷,就连那个肚子受伤的人也跑去抢米了。
片刻功夫不到,我们的帐篷被踏为平地,不光那几袋粮食,连御寒的棉被也被抢走。
明行在泥水里翻了半天,只翻出一张脏兮兮的毯子。
一辆马车停在道边,两个侍卫挥鞭抽退围上去的难民,下车摆好脚蹬,掀开了帘子。
王公子扶着侍女的手,不紧不慢地从车里走下来,一袭灰色狐裘,华丽大气。
看了看那堆稀烂的帐篷,他微惊:“怎么了这是?”
明行走到我身边,手中紧握无心。薄薄的嘴唇紧紧地抿着,深邃得看不到底的眼睛戒备地盯着王公子。
爷爷走上前,正要开口。我抢先问:“王公子,我们银货两讫,你来此有何贵干?”
王公子倒不介意我的无礼,拱手道:“灵月药女医术超群,可让失明者重见光明。在下给姑娘送好消息来了。在下有位老朋友的母亲患眼病多年,想请姑娘帮忙救治,诊金少不了。”
“不去!”爷爷立刻替我答道。
没有多费口舌,王公子转身朝马车走去:“在下最不喜欢强人所难。不过在下感姑娘的恩情,自然要多多宣传姑娘的美名,来人。”
侍卫低头:“主人。”
“传出消息,灵月药女医术超群,治好了王员外的眼疾。王公子赠金票万两,以谢灵月药女的大恩大德。”
乱世之中身上揣着万两黄金,岂不是成了案板上的羔羊任人宰割?
没等我发声,明行掠步上前,抬起无心架上了王公子的脖子,冷声道:“收回命令。”
没有回头,甚至没停住脚步,王公子发出一声轻笑:“凭你,护得住她?”
明行一惊,拿着刀跟在他身后:“我让你收回命令!”
王公子回身就是一掌,看似毫不费劲,却将明行整个拍了出去。
我大叫一声,和爷爷冲过去,将深深陷进雪地里的明行扶起来。他脸色煞白,没有一丝血色,已是出气多进气少。
脑海里什么念头都没有了,我和爷爷抽出各自的银针,依次扎进明行的数个穴位帮他渡气。
手指挑着车帘,王公子朝这边看来,平淡无奇的眉眼隐隐散发着叫人胆寒的气势:“苏月姑娘,员外府中,在下恭候姑娘大驾。”手指抽离,车帘落下,挡住了那双懒洋洋的眼睛。
我恨恨地目送王公子的马车离开,低头同爷爷一起救明行。
王公子的掌法毒辣,撞在明行心口的五大穴道上,瞬间击停了明行的心脏。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害怕到了极点,我的心脏撕裂般地痛,浑身发抖,从指尖到脚尖没了半丝温度。
爷爷一面挤压明行的胸膛做复苏,一面喝道:“丫头,稳住!”
我定住心神,努力用银针寻找明行的生机。
突然,银针下传来一线微弱的脉搏,我想也不想往下一扎,那脉搏猛地一涨,配合着爷爷的手势重新发动了明行胸腔里的心脏。
“咳……”明行咳了声,缓缓睁开眼睛,“师傅。”眼神落在我脸上,“月儿……”
我松了一口气,浑身发软,弯腰贴着他冰凉的脸,眼泪从眼睛里斜着滑落。
他抬起手,缓缓拭去我眼角的眼泪,用虚弱嘶哑的声音道:“月儿,不哭。”
我呜咽一声,眼泪仍控制不住地淌下。
他用力勾起唇角,眼泪也滑出了眼角,手停在我脸上:“月儿,咱们不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