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唔了一声,把手里的医书放下。“你爸还活着的时候,也常来这找我给他扎针,他最大的愿望就是不让你从警。”
箫迟沉下眸子,静静听着。
“人都有私心,你也知道,我就这么一个孙女。”老爷子叹气,“可我的这个孙女,从小就特别的有主意,她做任何事都不用我操心。”
“乔暮是很特别。”箫迟苦笑,要不是太特别,他也不会肖想了这么多年。
老爷子没接他的话茬,倾身给他换针。“按说你俩要看对眼,我不应该干涉。可你的工作实在太危险,工作至今大小伤不断,我怕我走了,将来你也走了,就剩她孤零零的一个人。”
“乔爷爷……”箫迟嗓音发哑。
“好好惜命,她长这么大,我还没见她对哪个人有医生对患者以外的感情。”老爷子再次叹气。“都好好的吧,我也一把年纪了,不想临老还让她恨我。”
箫迟心跳猛顿,好一会才明白老爷子话里的意思,嘴唇微微有些颤抖。“谢谢乔爷爷。”
老爷子沉默下去,把换下的针放回针包,重新拿了干净的针放到酒精灯上烧热了给他扎。
乔暮的脾气比乔辉要犟,她认为对的事,谁拦都没用。乔辉这点就不如她,会犹豫,虽然最后的选择也是一样。
与其拦着让她生气,不如让她自己做决定。
她也不小了,知道什么该取什么该舍。
最后一针扎完,老爷子拿过毛巾擦了擦手,起身出去。
箫迟知道,他是去拿棋盘了,感激之余又不知该说些什么。老爷子看着有些古板,骨子里却异常的通情达理。现在想,他把乔暮赶出去,目的不是不让她继承仁济堂,而是担心别的事。
想到这,脑子里闪过许青珊拍到的照片,眉峰无意识压低。
老爷子行医大半生,见过的人无数,李成安在他眼皮底下四年,他怎么可能什么都看不出来?
苦笑一声,愈发觉得乔暮的性子是随了他。
明明把人看穿了,偏不说出口。
“你不来,许久都没人陪我下棋。”老爷子拎着棋盘进来,语气明显轻松了许多。
箫迟回头,唇角扬起。“乔暮也会的吧?”
“她?”老爷子眯起眼,笑道:“她从来不让棋,每次跟她下都一肚子火,不如不下。”
箫迟也跟着笑,在脑中勾勒出乔暮下棋时专注认真的样子,眼底笑意渐浓。
这确实是她会做的事。
下完三局,身上的针也都取了下来,老爷子上了年纪,熬了半夜,精神有些不济。
箫迟送他上楼照顾他睡下,关了门隔着天井望向乔暮的房门,嘴角扬了扬,放轻脚步下楼。
凌晨五点,天空还一片漆黑。
乔暮惊醒过来,洗漱干净下楼。箫迟在小门后边,手里夹着一支烟,懒散的倚着墙,估计是听到她的脚步声,收了手机,含着笑望过来。
灯光打在他脸上,眼窝有些发青,黑黢黢的双眼像一汪深潭,神秘又危险。
“感觉好点没?”乔暮心跳乱了下,保持着平稳的步幅,走下楼梯。
箫迟不说话,等着她到了跟前,手臂一伸便将她带过来,低头堵住她的嘴。从厂棚上摔下去的时候,他真以为自己回不来了,幸好底下都是包装箱。
可惜腰伤犯了,站着都觉得累。
许久,他放开她,粗糙的拇指指腹滑过她的脸颊,整只手梳进她的柔软的发丝里,深深吻上她的额头,“这次先放过你,刚出了件命案,三儿到附近了。”
乔暮抿了下唇,轻轻点头:“注意安全。”
“只是去看个现场,分析案情,不会有危险。”箫迟愉悦笑出声,抱了抱她,开门出去。
乔暮跟过去,三儿隔着车窗挥了挥手,脸上笑得跟朵花似的。
箫迟上了车,三儿把车窗升起来,掉头离开。
乔暮站了一会,关门去治疗室。棋盘摆在病床上,输赢的棋面还留着没动,不知道爷爷跟他下了多久。
收拾干净治疗室,天空放亮。不过6点多,李成安突然出现,还比往天提早了几个小时,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打了声招呼,想到黄媛眉头皱了下,出了前院上楼去找她。
昨晚没来得及问箫迟,李成安知不知道黄媛的存在,万一他知道,黄媛突然出现在仁济堂,难免会惹来怀疑。
上到二楼,黄媛恰好开门出来,身上穿着校服,眼眶发黑。
“爷爷昨晚睡的晚,还没醒。”乔暮过去,径自进了她的房间。
黄媛不明所以的跟进去,顺手把门关上,低着头,不安的看着自己的脚尖,“乔医生,我是不是做错什么了?”
“没有,等会我找朋友带你去逛街买衣服,仁济堂这边离不开人。”乔暮拿出手机解锁,摆手示意她坐下。“你不用战战兢兢的,我要是有意见会当面跟你说。”
“哦……”黄媛松了口气,歪着脑袋偷偷观察她。
姜半夏说,如果她出事,让她上仁济堂找乔暮。
她一开始并不想见乔暮。
在她印象里,跟姜半夏和姐姐她们混一块的人,不是小姐就是小三二奶。
后来,得知姜半夏死了,知道在仁济堂把她吓半死的人就是乔暮,她更不敢见她。
没想到有天,她会愿意收留自己。
“还没醒?”乔暮拿着手机走到窗边,开了窗,揶揄的口吻。“昨晚干嘛了?”
“别提了。”许青珊懊恼的声音传过来,放鞭炮似的,“被你的乌鸦嘴说中,我们台里来了个新人,主持中午的节目,长得跟小白花似的,背地里老给我穿小鞋,娇滴滴的告到台长那,我这两天正上火呢。”
“告你什么?”乔暮蹙眉。她会被人算计,真是稀奇。
“宣扬封建迷信。”许青珊怒极。
“也没告错。赶紧起来,我有事要麻烦你,一会见。”乔暮说完直接结束通话,扭头望向黄媛。“在房里等着我。”
黄媛点头,乖乖目送她出去。
过一会乔暮折回来,手里多了一只红色的背包,成色很新看着应该没背过几次。
乔暮把包给她,顺便递过去一只信封。“算上买手机,六千应该够了,剩下的晚上回来我们对账,不能算到你的零花钱里。”
“我知道。”黄媛把钱和背包都接过来,毫无预兆的抱住她。“谢谢你乔医生。”
“我只是暂时收留你,你看会书,等会我上来叫你。”乔暮僵着手臂,任由她抱了一阵,开门出去。
走下楼梯,见李成安在前院无聊地拨着木桩,抿了抿唇,加重脚步。
李成安扭头望过来,脸上堆着虚假的笑,“师父今天起的好晚。”
“昨晚喝了点酒,加上天气热不是太舒服,师兄有事?”乔暮拐进前院,双手抄进裤子口袋,慢悠悠的晃过去,眯着眼上下打量他。
李成安被她看得一脸不自在,笑容讪讪。“没什么事,师父他一向喜欢早起的,不见他起来有点担心,所以问问。”
“师兄每天都是9点准时过来,怎么会知道爷爷早起。”乔暮嗓音发凉。
“听刘妈说的。”李成安额上冒出细汗,略显狼狈的往门诊那边去。“我去开门。”
“不着急,周末10点才开门。”乔暮跟过去,坐到柿子树下的石凳上,继续拿眼看他。
李成安扯着嘴角,加快脚步进入门诊。
乔暮侧眸往那边瞄了瞄,听到开门的声音传来,眸光渐沉。
十分钟后,许青珊从两家院子互通的小门进来,话还没出口就被乔暮的眼神吓回去,悄悄伸长脖子往门诊那边瞄。
看到李成安的半个脑袋,火气蹭蹭蹭的往上冒,“他几个意思?”
“不知道,你去把车开出来。”乔暮拍拍她的肩膀,扭头往门诊那边走。
李成安百无聊赖的坐在椅子里,低头摆弄自己的手表,乔暮瞟了一眼,平静开腔。“这手表不错,新买的?”
“嗯,我觉得这个款式比较大方。”李成安眼里闪过一抹亮光,讨好的冲她的笑。“也不贵,十来万而已。”
“你们家房子拆迁了?”乔暮的嗓音凉凉的,像玻璃珠子落到地砖上,刺的人不舒服还得硬着头皮听。
李成安笑了笑,没有解释,算是默认。
乔暮垂下眼眸,视线在他脸上扫了一遍,假意过去拿东西,靠近他身边俯身打开抽屉。
他身上有化学制剂的味道,眼眶发黑,眼底有红色的血丝,应该是一夜没睡或者连续几夜没休息好。
取出抽屉里的医案,曲起手指轻叩几下,状似不经意的口吻,问道:“师兄,你知道哪儿能修复旧书么?”
“我想想看,你怎么忽然问这个。”李成安扭脸朝着另外一边,小小的打了个哈欠。
“仁济堂在民国的时候,曾经出过一种治疗宫寒的药丸,方子保存的年头有点久,有些地方已经看不清了。”乔暮把医案放下,转头打开他身后的柜子,取出一只木头盒子。
这盒子是乔家传承下来的,木头上边的雕花纹路已经磨得很平。
打开盖子,乔暮取出几张发黄发脆的纸,小心放到他手边,“上边是药丸的配方和熬制方法,还有包裹药丸所用的蜡怎么配怎么成形,都有提到。”
李成安心跳加速,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有些发抖。
他惦记这东西很久了,一直不知道就放在门诊的柜子上,锁都不上。
乔暮算计着时间,看到许青珊的车子开出来,丢下他绕过接诊台出去。
仁济堂没有什么特效药方,只有一些经年累月诊病留下的经验,李成安想要的不是药方,而是包裹药丸外面的那一层蜡的配方。
走到许青珊车前,乔暮冲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往小门那边开。
许青珊低头,视线透过太阳镜看到李成安拿着手机在拍什么东西,唇边勾起一抹冷笑。
停好车子,她曲起胳膊支到车窗上,微微仰着头看乔暮。“你要是想杀人,会不会警察都查不出谁是凶手?”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