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还是和以前那样，总以为看了几眼就知道全部……唉，真是的，说起来，我过去也经常被她说老看漫画……”在红灯前停稳车，余贤拉起头盔挡风镜，偏过头同身后的妹妹吐槽。
这时候就不要考虑双方哪边错了多少，哪边对了多少，一股脑说另一人的坏话便是，先获取一方的认同，再抛出些理性论调认真探讨反思。
余贤在余九畹前抱怨着母亲，过后与母亲交谈时正好反过来，先消解对方的怒火，往后的调节过程会轻松许多。
而余九畹的反应出乎意料的平淡，头戴车帽轻轻抵在他肩后，小声说：“算了，妈挣钱也很累，不想我浪费投进去的学费……总比以前好，不至于欠学费欠到全班都清楚。”
她上一年级时学费不多，300左右，但对于刚因租金涨价而经常搬迁的农民工家庭实在不易，那会父亲开个铃木红摩托拉客，母亲到酒店端盘子，差不多能支付兄妹两的学费——代价是永远赞不了钱贷款买房，自然而然地，余九畹就被丢回尚林老家给外婆养。
听余贤诧异地陷入沉默，余九畹脑袋继续抵靠，墨瞳里映着机动车与非机动车道间隔离带移植成功的行道树：“哥，有什么说什么好了，没必要顺着我。”
“不用顺着你，这确实是妈的错，只是怕你心里憋屈。”余贤轻笑出声，颇为欣慰地在电动车握把上节奏起伏着指头，“倒是妈没你那么机灵，很听得进这套。”
“没，没有。”余九畹反而受不住吹捧，声音更小了，“只是经验，朱焰灵和完颜清老是突然吵吵打打，像上次，焰灵在阿清和阿姨打电话时突然来一句‘我喜欢你，当我女朋友吧’……两个人就怄气不理，这样去劝她们很方便……”
实践出真知啊……余贤瞧绿灯亮起，拉下挡风镜，缓缓启动车辆：“我假期前都不在家，她平常还啰嗦你什么，我干脆一起和妈谈谈。”
喧嚣车流与行进疾风将他的声音切割得细微，身后的妹妹稍往前凑，抬起头，下巴压在余贤肩上：
“妈就是想看我一天24小时都在学……我和她说数学考113，她就问我全班第一是谁，考多少，有没有问人家是怎么学的。”
“那你还幸运，她那会还经常提自己当年在初中历史考特好，怎么我就没遗传这基因。”余贤哈哈大笑，勾起少许回忆。
“我不知道她怎样才满意……”余九畹在老哥耳边叹气，“她说现在努力，考上好大学就轻松了；但我们新来的数学老师就是本科毕业，老念叨当初没考研究生，沦落到初中；隔壁东北那个叔叔，哥你也认识，就经常说后悔没留美读博那个……
唉，我到底要念到什么时候才是头……我们班又有人说，费钱费时间去读那么久书，出来赚几千一万，不如早点学跳舞打游戏去做网络主播……”
“那得看你想过什么生活啰。”余贤道，“本科够在南珠活了，研究生能去青秀，北上广最好要博士，你若不怕，网红也不是不行，出几分力，拿多少钱。只满足于现在偶尔喝杯奶茶，有钱充值游戏，本科出来工作就行。”
“哥你以后想过什么样的呢？”
“我想得可多啰！但想没用，先定些能成的：读大学，买房买车。”
“不找女朋友么？”余九畹眨了眨眼睛，完颜清看言情小说后就一发不可收拾，成天幻想高富帅的青睐，班上的男生也有那么几个极不娴熟，去刻意搭讪女生的，剩下的是在一旁嘘声不断却满眼羡慕又忸怩的家伙。
初中的人大多在心里骚动不已，都说高中谈恋爱就正常了，管得没那么严。
怎么老哥却毫不在意的样子？
“哦，怎么突然关注这种？九畹，你是不是……”余贤顿了顿，油腔滑调，若有所指地反问。
“没有！”余九畹立即闭嘴终结话题，不多说一句让老哥断章取义胡思乱想。
等到达地点，目送妹妹的背影，余贤收回挥动的手，以及轻浮之色，默默调转车头——《朝如路人暮成友》的创作，免不了要去网上收集些恋爱桥段，自然而然会瞧见一些媒体博眼球、流量的热点。
什么高富帅脚踏n条船、穷帅哥pua颜女、绿茶女害惨老实人……余贤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这些是炒作的个例，网上还有其他恩爱如一的情侣秀动态，现实里更是有无数不被媒体、网络注意到的真爱。
看多了这类弹窗新闻，即便知道是垃圾，扫一眼标题就删掉，可余贤潜意识里忍不住去恶意揣测，及其偏见地看待情感、女性——
或许是有真爱，只是不大可能与我与有关。
或许勇敢去追求能成功，只是几率低。
他花时间、金钱去学习能上大学；投入小说能点挣钱；充钱玩二次元抽卡手游都有保底；但谈恋爱一旦失败，投入净打水漂。
余贤不是富家子弟，在肖秋雨那跌倒一次已经够了。
他输不起，又想有钱，有漂亮女票。
仿佛是炒股刚亏本又想发大财的谨慎股民，先买比较稳妥的债券——写小说和学习，等资本足了，再去碰高风险高回报的爱情股票。
他知道这是歪理，但忘不掉。
深吸气，长呼出，余贤清空大脑杂念，这种扭曲观念自己烂在肚里就好，别误导妹妹了。
独自沿道路骑行，他往几个商圈转悠，企图找寻轻松的工作。找兼职的黄金日子是刚放寒假那几天，余贤埋头码字存稿错过了，现在注定失望而归。
他要写网文挣钱，学校强制要求社会实践盖章，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余贤在某十字路口红灯前停车，忍着凉风，望对面一个初中仔搭女友嚣张地拐s型路线闯红灯，随即被摩托交警逼停。
要不搏一搏，上某宝定制个假公章，盖在表上蒙混过关？
嗯，风险有些大，以后再说，还是先考虑小说吧。
余贤四处搜寻安静且有充电插头的去处，市中心的老旧图书馆已经人满为患；咖啡厅价格太贵；奶茶店是便宜，但没厕所呆不久；干脆推门进了路边的x莱士——汉堡店里正逢客流退潮，有空调有厕所，简直是码字好地方。
“您好，欢迎光——唉？”
“嗯？”低头看手机推门的余贤奇怪地抬头看服务员，制服围裙和鸭舌帽于寻常x莱士雇员无二，唯独那鹅蛋脸很是熟悉。
“你不是在园博园那兼职？”余贤走近点餐台，扫一眼菜单顺便好奇一问。
“害，别提了！”
李华稍回头看一眼后厨忙碌的店长，回过来低声诉苦，“那奶茶店老板娘真是奇葩！指头大一小店，最便宜一杯敢买三十几，嚯，还没位置给客人坐！她有次还叫我到隔壁借粉店的塑料凳……想不明白她是有多抠多不害臊才说得出这种话！”
她在那家店待了一周就受不了辞职了，积攒一肚子怨气没处发，同游乐的职高姐妹没兴趣；死老弟不知道又跑到哪个黑网吧鬼混；又不好意思打扰繁忙的宁潇湘；碰见余贤，李华终于忍不住数落自己的老雇主。
“三十几……她当景区的游客都是傻子么，自带水进去，三十几加点钱都能看剧装高雅了，出景区也能买不少货。”余贤被着神奇的定价震慑住，难以理解那店主的思维，“钱不会也少吧？”
“呵呵，同行最低，我招进去时候想再离家近点，所以就没在意。但她的排班——”
眼角余光瞥见靠近的店长，余贤轻咳两声，食指背往贴在点餐台的菜单某处敲两敲，大声说：“a套餐，搭配要港式奶茶，热的。”
“哦，哦好的。”李华机警地挺直腰，挂上公式化笑容快速在机器上下订单，惯例性问一句‘还有什么需要的’，见余贤脸色便回过身通知店长。
“鸡腿现炸，有点慢喔。”店长探出个头。
“不要紧。”
店长听闻又缩回脑袋，李华很快接好奶茶，置放餐盘里，嘴上又闲不住了：“我跟你讲，她那神仙排班，上午下午一个人，晚上还是一个人！我在中午那会都忙吐了，饭都吃不上，好不容易派次晚班，一个人没有，手机不给玩，也没人跟我聊……唉。”
“她不会是第一次开店吧？不先了解一下客流潮汐么。”
“谁知道她？我和她说改改排班又不停，还骂我懒，服气！我不伺候了。”李华抱怨间上了情绪，直接当着余贤的面用南珠方言骂一句‘番薯大条种暴地’——蠢透了。
“多亏你早点走，少受点罪。”余贤粗略打量x莱士的装横，“这待的还行吧？”
“凑合吧，合同签的长约，往后两年寒暑假都要来这打工，一天八小时，就是工作餐……”李华本想说脂肪太多，工作忙又没空跑步，脑海里一下联想到继脂肪、锻炼之后可能出现的话题，立即改口，
“不过比起我弟，这不算什么。”
余贤点头以示理解，“放假嘛，把他扣在家里精心学习是挺困难。”
“他哪是放假不学哦，期末考试上午考语文出来，拿钱跟人去网吧打游戏，上头了直接翘下午的考试……”李华无可奈何地捏着帽舌扶正。
“试着控制点零花钱？”余贤怀疑是不是父母过于溺爱。
“早试过了，我妈一放学就接他回家吃饭，周末一分不给，没有！那混蛋跟几个人上借翻十几个垃圾桶拿空瓶子卖了凑网费。”
瘾真大……余贤没有很快回应，太涉及别人家事，他必须考虑措辞。
李华耸耸肩，道：“我和他谈了很多次，现在说是愿意学习了……得补课，他成绩落太多了，剩一年半又中考……”
“时间很紧，让他去上补习班好些吧。”
“一天一堆班，他估计一下受不了，待会一灰心又不想学了。”李华摇摇头，“我打算找家教，补他最垃圾的英语，一天两个钟，先拉一科，等他适应了再多补几科……但是我爸嫌贵，也是觉得我弟不是那个料，担心钱白花了……”
老弟几乎消磨掉爸妈的耐心，两人都觉得读完初中就算了，再往后读也是浪费钱，早点出来工作，李华却觉得把弟扔到家里的粉店不合适，能读多几年书，哪怕进技校学点东西，也比现在只会捡垃圾打游戏好。
一天上两小时……余贤看着李华，忽然微眯起眼，指尖在覆一层玻璃的点餐台斟酌地敲打。
“或许……我能试试？”余贤笑道，“老家那边有个亲戚老催我春节回去教她小孩，和你弟一样是初二。我没给人过上课，经验不多，倒可以和你弟相互进步，免费。”
李华惊异瞧他，有些迟疑不定：“我弟不是一般地调皮，你想清楚哦。”
“教书育人，还挑性格么？”吹牛皮张口就来。
余贤还想再吹嘘自身的实力，左手毫无准备就挨李华双手紧紧抓住，他意料不到对方如此激动。
“我弟就麻烦你了！”李华认真的墨瞳一下未眨，“钱还是要给的，60块一个小时，你看行不行？”
虽然别人口头上说是免费，但每天花两小时教一个调皮的家伙，李华深知有多费神，日子一长难免心里有怨言，到时候余贤受不住撂担子走人，她也无话可说，毕竟是免费辅导。
“不至于，我教到除夕，可能就回老家了，才两周多。”余贤算盘打得很精，见李华坚持付钱，故作犹豫思考一阵，“对了，上回你带我们去你学校排练的时候，我们社的那个胖子，你还记得么？”
“胖子？”李华拧着眉头，实在记不起来，歉意一笑，“没多大印象了。”
她当然记不起，胖子根本不是戏剧社的，但她记住与否无关紧要，余贤不浮夸地轻叹一声，“那家伙放假就被家里拉去东北旅游，现在回来找不到兼职盖章社会实践表，就老烦我，唉，这时候工作哪那么好找……”
“是啊，我家粉店都不招人了。”李华赞同道。
“但是这家伙帮过我很多，我也不好嫌他烦。”余贤凑近李华，压低声音道，“所以，能借你家的章盖一下么？再给他安排个跑腿差事，不要钱，能盖章就行。”
“害，你有空拿表来，我拿去盖章就是，不麻烦他，我家店现在真不缺人。”李华爽快答应，觉得余贤还挺仗义，长得也面善，怎么表姐以前还嘀咕他不利不起早呢？嗯，估计是两人之前有些矛盾才故意说的坏话吧。
过一阵，余贤春风得意端着餐盘去找位子。
这该死的社会实践表总算搞定了，除去两周多里每天花两小时教初中生，再也没有什么能拖累他假期码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