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的雪如同蒲公英的飘絮,风一吹,就在空中打转,糊涂一片,有些迷眼睛。
向导约达尔认为那是他们的使者阿木在天堂向人间倾洒健康与和平,一路走着嘴里都念念叨叨的。
乔巡对李棠光说:
“他们这里的人都这样吗?”
他是用“塔网”在跟李棠光交流。虽然可以直接用中文口头交流,但难保不齐有“约达尔听得懂中文”这种可能。
李棠光回答:
“并不是。只不过特佩马拉詹和兴都库什山交接这片山地在当地眼里,是不可亵渎,需要敬畏的神山。ysl六信有信使者,其中就有使者阿木埋葬在这片地域,虽然周边各国都说阿木埋葬在自己的地方。所以,即便这里开放了,一般人也不会登山。”
乔巡点头,“也就是说,我们必须得借着这个向导的指引,才能上来嘛。”
“倒不是。他们信奉教旨跟我们没什么关系,”李棠光说:“只是自由军里有些教旨信仰入骨的人。他们会在这里巡逻,如果没有合法合规的向导的话,我们轻一点被赶下去,重一点的话……会被处决。”
约达尔刮了刮自己深陷的眼眶,用当地语说:
“这条路就是为使者阿木送葬,通往天堂的路。”
这种语言在吕仙仪给乔巡的“语言通”的收纳里。所以,不用翻译他也能听懂。
但他要维持自己一个共和国商人的形象。所以,还是走了李棠光翻译这个过场。
乔巡向前看去。飘絮一般的雪里,狭长的山地甬道通往远方。路并不崎岖,上面铺着一些灰白色的石板,几乎每一块石板上都铭刻着一些文字。两旁没有什么杂草,看得出来这条路经常有人打理。
路的尽头,在天空与山的交映下。看上去倒的确像是通往天堂之路。
乔巡认真地记录周围的每一个细节,包括地板上那些铭刻的文字与图案。
很快,他就见识到了李棠光说的巡逻的自由军。
四个穿着沙黄色作战服的高大男人迎面走过来。他们相貌特征相似,估摸着都是“阿系”国家的人。全身上下配备了不少装备,一点都不寒酸,比起那些大国的特种部队也不逊色,武器、通讯器、检测器、精神凝聚器、博发器等等都有配备。
四人配队也是经典的“领袖、向导、哨兵与战士”配队。
乔巡作为一个专业人员,立马从他们的站位、姿态和眼神判断出各自的定位。
他发现自己即便是做了功课,知道自由军并非临时起意结成的散漫组织,但还是没想到,他们居然这么专业。在初步估算了,这只四人控制小队并不亚于共和国知冬市级别的应急处理中心的控制小队。
而这,只是巡逻队。
四人控制小队的领袖似乎认识给乔巡两人带路的约达尔。他们热情地沟通一番,相互行礼过后,放行了。
李棠光说:
“约达尔在kabul是知名的圣地巡礼指引人。大多数人都很尊敬他。”
乔巡点头,微笑着说:
“这么看,李经理你还真是可靠。没有你的话,我估计在kabul很多行动都没那么顺利。”
“乔先生言重。国家信任我,让我到这边来,我肯定要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
“辛苦了。”
对于这种驻扎在混乱地区的国家特别人员,乔巡很尊敬。
雪越下越大。从一开始的飘絮到后面就是棉絮了。
李棠光问:
“乔先生,下雪影响吗?”
乔巡抬头望着天空。灰蒙蒙一片,如同被冲刷浅淡了的墨汁。体感温度也在不断下降。
“天气预报有说下雪吗?”
李棠光摇头,“没有,说未来半个月都没有雪。但是突然就下起来了。”
乔巡伸手接过来一片雪花。很普通,没有什么特别的,的确是自然生成的雪花。
下雪倒是不影响他对这条“通往天堂之路”以及周边景象分部的记录,只是,他不得不去想,为什么突然下起了雪。
认识过气象种后,他自然而然地会对异常气候产生一些敏感认识。
“走走看吧,如果太大了我们就回去。”
“好的。”
虔诚的约达尔每经过一座石碑,就要诵经行礼。吟诵的是《古兰经》的“哈只经”。乔巡听了听,大致就是朝拜觐见那方面的。
诵经礼毕后,他会介绍石碑的来历,其主人的生平以及真主安拉或者其他天使、使者给予的使命。
乔巡认真地听着,就当长见识了。
这些都是互联网和“塔网”上没有记载的,几乎只存在于当地msl口口相传,或者一些老旧手抄绘本、经文中。
约达尔是一位非常虔诚的msl。这“通往天堂之路”漫山的石碑、纪念石柱,他记得每一个背后的故事。
乔巡更关心的是从河西走廊西迁过来的大月氏人在这里留下的神话传说故事。
他让李棠光隐晦地提起一些相关内容。
但约达尔非常反对提起那些神话传说故事。这个期间,乔巡的“色欲”从他的情感里读到了“愤恨”和“蔑视”。
似乎,ysl教逊尼派的教旨是跟大月氏人留下的神话传说故事相背的。
看来,神迹争夺战的主角“战争种”,有一段比较难以提起的故事。
雪越下越大,封了天,鹅毛般的雪花从灰蒙蒙的天空飘下来,在大风中张扬地鼓动着寒冷的气息,树枝枝头已经开始积雪。视野所及之处,是白惨惨一片,即便穿着防风服,依旧无法阻挡寒冷的侵袭。
即便是乔巡,都有撤退的想法了。因为这场雪不正常。
不管是出现还是酝酿与爆发的过程,都不正常。没有雪的大小涨幅是匀速上涨的。
但虔诚的约达尔似乎觉得这是使者阿木在天堂对人间的怜爱。本来只是圣地巡礼指引人,指引乔巡和李棠光走过天堂之路的他,现在似乎要在这大雪之下,虔诚地膜拜。
乔巡说:“李经理,这雪下得不正常。”
李棠光虽然是“塔”成员,但并非进化者。他有些吃不住了。体感温度从十多度骤降到现在的零下,在短短的两个多小时里。这是任何一个普通人都无法随意承受的。
“乔先生,要不然我们改天再来吧。”
乔巡点头。尽量还是别在极端天气里冒险。尽管这条天堂之路还有很多值得探究的地方,比如整体构造与石碑石柱之间错落位置的关系、尽头的显像等等。
如果是他一个人的话,有冒险的底气。但是带着李棠光这个普通人,风险很大。
“好的,你跟他说一下吧。”乔巡回答。
李棠光走上前,开始跟约达尔沟通。
虽然不太满意两人不走完整个“通往天堂之路”的行为,但《古兰经》讲述过契约与诚信。视其为人生信条的约达尔履行了与李棠光的约定,同意带他们下山。
这条特佩马拉詹山河兴都库什山之间交杂的“通往天堂之路”,地势比较平缓,背高地,面低洼。
大风大雪一来,没有任何阻挡。呼啸的风雪愈来愈大,在这里肆虐。
土生土长的约达尔也从未见过这么大的风雪。但他的观念似乎不太一样。风雪越大反而越兴奋,似乎说着是什么福祉一样。
见着他走几步就要停下来做礼拜,乔巡忍不住了。由着他这么耽搁下去,那今天估计要在山上过了。
使用“迷覃”诱导他的意识,老老实实快速往山下走。
呼呼——
风,呼啸,
雪,缤纷。
迷蒙的雾气从山洼开始,向上蔓延,很快笼罩住了整个兴都库什山和特佩马拉詹山。
乔巡现在确信,这是气象种引起的极端气候了。
因为,当他往山脉北部看去,极目眺望时,巨大的虚影若隐若现,匍匐在天穹上。
天赋“线段”的认知下,那巨大的虚影距离他28.2km。悬浮在空中,可能是飞行气象种。因为缺乏具体的参照物,所以无法判断它离地面多高。
压迫感。
对巨物恐惧症患者的挑战。那只气象种的身躯如同卷曲起来的干枯的大树,分明的枝干一般的躯体组织在空中扭曲成“烩面”,巨大的头颅像炸开的西瓜,十分不规则,完全不符合生物性对称原则。
风,就从那边吹来。
乔巡知道,也许,这场神迹争夺战,要开始了。
周思白的叮嘱在他脑海里回想:任何一次有拾荒人出没的神迹争夺战,都是全世界最危险的污染世界,除了人类尚未涉足的地底世界、深海文明与宇宙生物外。从来没有一次,人类真正意义上面对拾荒人取胜。所以,乔巡,你务必小心,记住,你或者才有无限可能,一旦失去了对生命的选择权,那么你将万劫不复,任何人都是一样。
乔巡微微吸气。冰冷的风钻进他的喉咙,冰针一样扎。
“李经理,你还好吗?”他问。
没有人回答他。
只有呼啸的大风。
乔巡全身鸡皮疙瘩瞬间爆动。一种恶寒在心里涌起,他本能地往道路外一扭,扭到一座石碑后面。
尖锐的破空声,在他之前的位置炸开,制造出一个小型的云爆场。
云爆场坍塌后形成雪龙卷溃散。
他朝旁边看去。李棠光呆呆地站在“通往天堂之路”上,双眼失去了色彩。
一阵大风吹过,李棠光的头颅从肩膀上掉下来。
血随着雪,在风中缭乱。
乔巡在这一瞬间,呼吸停滞了。
李棠光就站在他身边,在他毫不知情的情况,被人斩首。从头到尾,他一点察觉都没有,不论是精神轨迹,还是污染痕迹……完全没有察觉。
被“迷覃”诱导的圣地巡礼指引人纳达尔凭着本能继续向前。
他很快,消失在厚重的风雪中。他并不是目标,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滋——
一股电流声,在乔巡耳旁响起。
随后,他感觉自己身体左侧遭受到了强大的切割力。
正有这样的感觉。切割就已经完成了。他的左臂,整个掉了下来,啪嗒一声,砸在石阶路外面的冻土上。
手臂掉落的瞬间,是没有疼痛感的。以至于乔巡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听到手臂砸在地上发出声音,他才意识自己的左侧手臂被切断了。
疼痛袭来,像洪水一样冲刷他的大脑。
他用力咬住嘴唇,“疼痛免疫”和“交感神经毒素”共同作用,止住痛意。
来不及疗伤。他捡起掉在地上的手臂就开始逃跑。
无形的杀机,隐藏在每一丝空气里。任何不作为的选择,都会将自己推入死亡陷阱。
他狂奔而去,身形溃散于暴风雪之中。
登山靴踢踏在冻土上,发出咯咯的声音。但,这些声音都被他以“声音力场”给控制住了。
不留下最直接的追踪痕迹。
滋——
电流声再次响起。向兴都库什山方向的高地逃窜的乔巡身体里的血液不断向断掉的左臂汇聚。那切割掉他手臂的奇异力量逼迫着血液流出身体,然后在寒气中被冻成血渣子。
乔巡来不及给自己疗伤。在高速移动,身体关节和组织剧烈活动的情况下,即便是“生南斗”的强大治愈能力也无法实现治愈。
他不得不用“宁恩”直接封冻住左臂断口,避免组织坏死。
可怕,太可怕了!
他的心脏继续要皱缩成一团,不住地微微颤动着。每跳一下,就释放出不正常的生物电流。
藏在风雪中的敌人,实力非常可怕。
他感觉不到对方的存在,感觉不到对方是如何对他发起攻击的。这种攻击要比方块10“大师”那种操纵非生命立体几何物体要直接得多,没有中间媒介,出手就是针对身体最直接的攻击。
乔巡来不及为李棠光的死亡感到悲伤。
对方直接且丝毫不留情的手段让他明白,没有任何交谈的余地,脸对方是怎样的存在,怎样发力的都不知道,留给乔巡的选择只有逃。
靠近兴都库什山的高地陡峭而崎岖。暴风雪席卷这片沉眠于大地的山石。
不断有被风雪松动的巨石从高地山坡上滚下来,像风滚草,只不过,这风滚草能砸穿一切。
温度还在持续降低。
高地的土壤以惊人的速度封冻了,很滑,很坚硬。
滋——
电流声再次响起。
乔巡意识蓬勃,巨大的“治阳”爆轰空间在他身后炸开。借助着推力,他升至半空,藏匿在呼啸的风雪之中。
致命的切割力从他的脖子上划过。
尖锐锋利的无形之物,将他的皮肤、肌腱以及其他组织划开。
乔巡右手扶住自己的脑袋,不让它掉下去。“生南斗”和“枯木逢春”同时发动,一个负责维持生机,一个负责修缮机体。
手臂断了,能暂时封冻,但脑袋掉了,可没有别的选择。
这样做的代价时,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被巨大的雪龙卷吞噬,顷刻间消失。
远空,巨型气象种的虚影逼迫着大地。风雪笼罩了天空,一步步向kabul推移。
“屠夫”站在雪地里,与暴风雪比起来,渺小得像一粒尘埃。
“屠夫”的任务是:杀死他们。
“杀”是方式,“死”是结果。
“屠夫”需要亲眼看到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