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之后,顾长溪才恋恋不舍的离开她的双唇,他看着她微微发红的脸上,像有一汪清泉一般盈盈。
那双清澈的眼睛背后和他一样,都藏着无法暴露在阳光下的罪恶。然而在他心中,她永远是他心底深处最干净的所在。
那些欲说还休的爱,无法释怀的恨,全都凝聚在这双清澈不染的眼底。
他低下头想靠近她,沐秋水终于回过神来。在一声清脆的响声中,她抬手在他脸上呼了一巴掌。顾长溪呆愣住,被她推开。
“恶心!”
他想不到在她方才有意无意的回应后,换来的竟是一巴掌。
回忆中的点点滴滴,未必尽然是快乐的。
那时,在一切发生之后,她从来没有机会痛痛快快地抱怨过他,所有痛苦只有独自压抑在心里。
“秋水?”
“这算什么?”她起身,终于忍无可忍地责问:“你把我当什么?”
“我、我只是想让你回到我身边……”
“刚刚那算什么?你以为这样我就会对你投怀送抱?你以为我没有你就不能活下去?我告诉你,我当然可以没有你,甚至你要和杜婉儿定亲,我也不会非要拉着你不放……这么多年了,现在着算什么?!”
顾长溪缄默着,他当然深知她骨子里的傲气。当时那封信送出后,她连一个字都没有抱怨,就从他的生活中干脆利落地退出了。
愤怒一经触发,便如岩浆喷涌难以停止,沐秋水没有停止指责他的打算。
“你知不知道我经历了什么?你可以自私地抛下我,我知道你总有你的理由。我可以自己承受,甚至当时我仍然愿意……”
她忽然打住,想起那个可怜的孩子:“我那时多么全心全意,你不懂,你永远不会懂……怎么样都好,但你不能欺骗我,你不能是害我家人的元凶。可知那时我有多痛苦?你张口就是谎言,什么代价都没有付出,一夕之间我却要失去一切。连和你最后的那一点回忆,都让我觉得是难以启齿的羞辱。
他们杀光了无量斋的人。顾长溪,你和双喜是相熟的,你知道她有多天真无邪,你想想他们何错之有?新年伊始,你、太史阶、所有人和乐融融的时候,我却像丧家之犬一样离开京城。我那时的境况实在狼狈,可是你……凭什么你以为一个吻就能让一切一笔勾销?”
顾长溪无言以对,桩桩件件他都没有借口反驳。
她看着他愧疚的神色忽然止住,时过境迁,其实这一切指责已没有意义,她怎能指望他感同身受。于是她深吸一气最后说:“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她说完这句话陷入沉默,渐渐愁眉舒展,又恢复波澜不惊的冷淡模样。
世上所有的挫折她都不会害怕,和那些苦痛相比,被深爱的人欺骗背叛才是最难以忍受的。
顾长溪脸色苍白凝望着她因愤怒而涨红的脸。是了,他永远无法重复经历她所遭受的一切,他应该替她遮挡所有风雨,却反而带给她痛苦,他知道任何一句道歉都是苍白无力的。
一个吻不能抵消斑驳的一切。
“你自己走吧,我不会和你走的。”沐秋水低声道,出于沐家的事,她永远都无法谅解他,但是她还是补充道:“往那边过去走上半个时辰有一座破庙,你可以去那里待一晚。”
他愣了一会儿反问:“那你呢?”
“我要回城。”
顾长溪并不知道辽王对她心存怀疑和不许她出城的命令,他以为她只是在那谋一份差事,因此听她这么说,便无可奈何地应了下来。
他想着她总归是在这里的,等今晚的事情过去,以后总能再来找她。
二人就此分别。
等顾长溪第二日回到此处的时候,官兵确实已经离去,他在快活林的胡同里遇见郭解。
郭解一见了他立刻将他拉倒无人处紧张兮兮地问:“顾公子,你昨日去哪了?”
“昨日七爷的人来了,因此我躲走了。”
郭解紧张地问:“怎么你昨日没和沐姑娘一起?”
顾长溪听出怪来:“没有……莫非她出了什么事?”
“哎呀呀,沐姑娘被七爷抓回去了!”
“抓?”顾长溪惊愕地问:“为什么要抓她?你怎么知道?怎么回事?”
“今儿早上的事,她一进城门就被七爷的人守株待兔逮了个正着。我想是不是因为你的事?是不是七爷疑心她了?”
顾长溪急切地询问她现在情况,可是郭解也说不清楚,他一早得了消息并没有听说顾长溪被抓,知道他应该还在快活林,便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
顾长溪颓然靠到身后的砖墙上,止不住得替沐秋水担忧,原来她一直以来的处境比他想象得还要艰难。
“顾公子,你得回去救她呀。”郭解是真心替二人着急。
顾长溪咬着牙蹙眉思量片刻道:“不行,我绝对不能回去。”
“嗨呀,这是为何?”
“我若是回去露面,便坐实了她与我串通一气的罪名,七爷不会轻饶。我可能连面都见不到她,她就会被七爷处决。”更不要说月天为了洗底,会借机加害她。
郭解吓得说不出来,愁眉不展原地打圈,一连骂了好几句粗话。
顾长溪必须保持理智,他冥思苦想,眼下和沐秋水被抓一样重要的还有一事,那便是和他同来的右侍郎李原德还在城中。
他不能离开曹州,他不会就这样丢下安危未知的沐秋水。
可是他也清楚,城内市井之中必有辽王的眼线,他一旦露面,入城不久就要出事。可是他消失多日,眼下和李原德取得联系又刻不容缓。
是以他决定请求郭解的帮助,请郭解替他向李原德传话。
顾长溪对他嘱咐一番最后道:“切记,让他哪都别去,收拾了包袱直接来快活林找我,我在这等他。”
“行,包在我身上,你放心。”
送走郭解,顾长溪便返回黄大仙处。
官兵都已悉数撤走,黄大仙又恢复了那幅死样怪气的样子,看见他瞪了瞪一双小眼睛道:“嚯,不是抓你的?那女子呢?你一个人回来干嘛?”
顾长溪面色冷冷道:“我就要告辞,请你再替我换一次药。”
“那坐下吧呗”
黄大仙替他拆了绑布换药,折腾一番后又嘱咐几句,顾长溪忽然问:“你让她试的那种毒药,卖不卖?”
“卖,当然卖,只是你买的起吗?那可是好东西,我又重新改善了一下,服毒后好几个时辰才会发作,这样的东西一般价格——嘿嘿,我是不会出的。”
顾长溪笑笑,扯下腰侧的一块翠玉问:“你看这个够不够?”
黄大仙接过玉,一瞧便知价值不菲,他想不到面前这人这样有身家,便干脆坐地起价道:“够是够,可是只够买毒药,不够买我的解药。”
顾长溪扣着食指没说话,犀利的眼神盯得黄大仙背后直冒冷汗。他刚想降价,不想顾长溪平静地说:“我不需要解药。”
他不想在价钱上和人缠磨,因此爽快答应以这个价格成交。
又等了一日,郭解终于赶来,一见他面就哭丧着说:“哎呀顾公子,那真是个老顽固。我说服不了他,他不肯走,要你回去和他一起去见什么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