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秋水听他话锋一转问及此事,不禁愣在当下。
司马鞠的威胁是她的心病,但她确实更多的是为了他的安危,只不过她不绝不会承认这一点,即使对自己的内心她也没有承认过。坦然接受这一点在她看来,无疑是对死去家人的不忠。
这块矛盾的心病压得她透不过气,也是二人之间最大的阻碍。
她心里冷笑一声,立刻换了一副疏离的态度道:“顾大人也太自以为是,我不会为了你以身犯险。”
顾长溪克制住失望的神色,自嘲道:“是我自作多情,让沐掌衣见笑了。”他犹豫了一下,从怀里取出一物递上:“不管怎样,这个还是给你。”
沐秋水接过他手中的瓷瓶,拔开塞闻到一股浓重的药味,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
“是你从前用过的假死药……袁彬都已经告诉我了。”
此药取材不易,制作繁琐,袁彬统共就只有两颗,沐秋水服过一颗,他便只剩下了一份。若不是念及他二人不易,袁彬也轻易不会给他。
袁彬是太上皇的旧人,因此就算在曹州一事中有功,也并有得到擢升。
此时顾长溪道:“如今我也很难为你做什么,万事你要自己心。这药先拿着,也许哪天用得上。”
她点点头收下转身离开。
顾长溪看着她离开,心里倍感焦急。他感叹自己真是可悲,此生有幸遇到一个人,却犯下不可饶恕的过错。终于失而复得想要弥补的时候,却根本无力回天。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不见,他才迅速离开。
这一别,又不知何年何月才能上一字半句。
沐秋水回到乾清宫才顿觉心里堵得慌。
日头已经西斜,朱祁钰却还没有回来,或许他又被唐贵妃求去了自己宫中,柳月娘的渐渐失宠让她很是同情却也无可奈何。
沐秋水无法派遣心中的痛苦,便去收拾案几,打发辰光。
几本翻开的案卷映入眼帘,上头的字刺得她愈加心乱如麻。原来那头几个月因为郑国公案而被抓的人,二十几个人中已有一半熬不住严刑胡乱招供,另有一半也已经奄奄一息死伤大半。
仔细翻看这些招供的证词,和预想的一样,证词前后矛盾错漏百出。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她也是受过刑的人,想到这些人被严刑拷打到衣不蔽体、满身是伤,她就心如刀绞。沐秋水看得入神,连朱祁钰什么时候站到了身后也不知道。
“你在干什么?”直到他出声,她才慌得跌落了手中的案卷。
朱祁钰走上前自己捡起地上的案卷瞟了一眼,神色冷峻地道:“胆大包天,这也是你能看的东西?!”
她伏低告罪,一边却仍旧为那些字句心惊肉跳,她真是罪无可恕。
长久没有听见朱祁钰发话,她伏在地上不敢擅自抬头。她今天做错了两件事,一件是偷看案卷,一件便是射柳,朱祁钰应该正在恼她,此时真是火上浇油。
“啪”一声,朱祁钰将案卷丢到桌上问:“你看了郑国公的案?”
她沉吟片刻答了声“是”。
他哼笑一声反问:“那你可有什么想对朕的?”
被他轻描淡写的态度问住,沐秋水一时不出话。
“抬起头看朕。”
她看向他,见他脸上竟带着意味深长的笑意,不知究竟是何深意。朱祁钰见她不答,于是又:“这些人行刺侯爵,朕应该将他们尽皆处于极刑。”
“皇上,”她终于忍不住道:“他们都是无辜的。”
对方的喉头发出一声古怪的声响,随后问:“你凭什么他们是无辜的,难道你知道凶手是谁?”
沐秋水愣住了,随即明白,原来他方才的问话是一个陷阱,她退一步:“奴婢不知,只是奴婢从前就听北镇府司从来严刑拷打逼供,因此时有冤案发生,因此下意识的……”
“北镇抚司多管诏狱,你也胆敢质疑?”
“皇上十分信赖锦衣卫?”想到司马鞠那样的人在锦衣卫中作威作福,她便由衷地感到恶心。
朱祁钰道:“锦衣卫是朕的左膀右臂,朕岂有不信任的道理。”
“皇上睿智,可是一双手统共只有十根手指,锦衣卫遍布朝野却不止这个数目,皇上有把握他们每一个都能秉承你的意志行事?”
“你想什么?”
“皇上有时候……太过偏信锦衣卫。”
她壮着胆出这话,已经做好了被训斥的准备,想不到朱祁钰却心平气和地:“这是平衡朝政的手段,你不懂,朕不怪你。”
“皇上既觉得奴婢不懂,不如教导一番。”
朱祁钰笑笑:“朝中的那些大臣结党营私的大有人在,却不是每一个都如于谦和太史阶这样忠心耿耿。这些人个个怀着鬼胎,聚在一起像个巨大的鬼怪。
朕还年轻,也是凡夫肉胎,双拳难敌四手,需要的就是锦衣卫这把利刃来与之抗衡。否则放肆诸如辽王者,只会以为朕软弱无能而更加骄横狂妄。所以即使北镇抚司有错漏之处,朕也不会自断双手。”
“既然皇上知道他们错漏,又为何要给他们这样大的权力?”
“只有通过锦衣卫,天下才能尽在掌控之中。朕不想脏了自己的手,便由他们一脏到底……你先起来吧。”
“多谢皇上。”她起身,心里却仍旧难以释怀。
朱祁钰看出她的心思,于是眯着眼道:“那些没有认罪的,朕会放了他们。”
“那么其余那些呢?”话一出口她便明白那是痴心妄想。他手中已得认罪书,再要放人岂非儿戏?放一半人,能够做到这般已是不易。
“你想通了?”
她点点头,神色仍然凝重。
“你以为朕能随心所欲吗?”朱祁钰忽然:“朕在高位,有时候也是身不由己。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岂不知世上还有高处不胜寒这个道理。”
沐秋水听他的直率,于是也真诚道:“皇上也会有不顺心的时候吗?”
“你觉得不会?”
“当然会有一些事,可是奴婢以为皇上不会在意。”
“朕本来只是个无所事事的闲散亲王,分封在京城不用远离家乡已是非常满足。想不到一朝成为天,内忧外患疲于应付,这个皇位有多荣耀就有多艰辛。你日日都在朕身边,想必应该明白。”
沐秋水确实明白,未进宫之前,她想象不到世上还有如此勤勉的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和地里的庄稼人简直并无而致,甚至操心更多。
开春时他生了一场病,断断续续一直养到初夏,却是没有一天不在矜矜业业处理朝政的。节庆当日才休息一天,一年也不过几天。
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他不过是好点面,自己却给他丢了这样大的人,念及此处,她便忍不住心生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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