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春大捷,献帝决定在许都嘉德殿封赏诸雄。楚歌却全然没了心情,一人倚在泠风亭的横栏上,思索张祭的神秘现身,脑中不断复现召德村的凄惨荒凉、依依无助的哭喊和韩靖那时在崆岘山留下的话:
不要涉足野心与权利的圈子……
“早就说过不要来搀和这些事,你到底还是不听!”冷冷的声音,冷冷的笑容,笑容里是说不出的嘲讽之意。
楚歌回头:“苍斐!可见到你了——”他面色喜忧掺半,“听说你成了吕将军的义子,那个……恭喜你了!”
楚歌不知该怎么说,一肚子的话竟成剪不断、理还乱的思绪,这哪里像他?
“君河……”韩靖的语气温和了一些,他太了解楚歌了,而且几日下来自己也在心里知道,依依的死,不能全怪楚歌,只是他更知道……有些事已经无法挽回了,就像那些过去的日子、过去的人,一旦失去便再也找不回来。
突然,韩靖一声叹息:“江湖秋水多,浮波人生,又焉知去东去西,往南往北?”楚歌一怔,韩靖吟完转身,背对楚歌,又恢复了初时冷冽的语气,“你了解甚么叫战场?你知道我的剑沾染过多少人的血,听到过多少人临死前的哀嚎吗?我告訴你,你那自以为是的天真根本不适合战场!”楚歌尚未答话,韓靖却继续冷冷地道:“哼,想发财就去做商人的事,攀权附贵只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我劝你不要再介入汉室的事,不然,別怪我事先沒警告过你!”
楚歌还想留住他:“苍斐!”
——我不适合战场,难道你就适合吗?你这脑袋不会转弯的书虫!
才一阵风,又寻不见。
——是不是真的……我将往北,而你……却会向南?
…………
金鸾殿上,暖意融融,楚歌看着在吕布身边趾高气扬的韩靖,反复咀嚼他的话,竟品出其中一股酸涩的味道,不由神色大变,转头看向殿上献帝和瑶甄。
“众爱卿,寿春大捷,并一举歼灭袁术逆党,可喜可贺,朕要一一封赏。”
“谢陛下,不过可否容臣斗胆要求陛下身边一样东西……”吕布的声音穿透整个大殿,众人愕然,不过有两个人却似乎并不惊讶这个问题的到来。
一人按剑;一人抚弦。
“我要……赤龙珠!”说罢罡风一转,就有两道人影腾越而起,落在献帝和瑶甄身边。众人一惊,守备将士正要上前护驾。却听吕布狂傲一笑,再看时,他已拿方天画戟抵住了献帝的胸膛。在他身边,韩靖也剑光闪闪,而瑶甄正在他的掌控之下。
“放开公主!”夏侯翎第一个醒悟过来,拿起穿云弩三箭倏忽直向韩靖,方天戟飞速旋转,将那些箭羽纷纷打落,夏侯翎不甘,重又放出三箭,并只身冲到正殿之上,欲打吕布措手不及,可她哪里是“战神”的对手,吕布的方天画戟一挑,将夏侯翎整个人都甩了出去。
“景兰——”瑶甄惊呼。
蓝色道袍飞扬,杜晏眼疾手快,将夏侯翎稳稳接入怀中,“没事吧?”他柔声问。“谢……不用你管!”她慌乱中别开脸。
“皇上!吕将军——你这是做什么?苍斐,你为什么抓瑶甄姑娘?”
吕布狂笑道:“哈哈!得天子便如同得赤龙珠!有了三龙宝器,我们暗行七众的新时代就要来临!”
瑶甄闻言万分震惊:“你是暗行七君?莫非你接近我的目的就是为了皇兄和赤龙珠?”
吕布得意道:“公主冰雪聪明,想必已猜出其中一二,许都固若金汤,要接近献帝确实需要一些方法……袁术不过是我手下一枚棋子,当日张祭诱他攻打小沛,只是让我借此取得公主的信任,并在暗中接收小沛……”
“那徐州被围……”献帝眉头紧皱。
吕布倒是不紧不慢,似在炫耀自己的成就般,娓娓道来:“袁术兵强粮多,若只是除掉他,将士们恐怕很难乖乖听话,因此我一方面利用联军瓦解其力,另一方面又可以在你们信任我的同时,顺势铲除杨奉韩暹这些碍眼的家伙……只可惜护凰血族逃得快,否则,我倒可以连她们一并除去!”
“你——”瑶甄声音微微颤抖:“怎么会?杨将军和韩将军竟是被我所害……”
吕布再次狂笑起来:“哈哈!公主何需自责?当万民齐心的新时代来临,公主就会知道一切都是值得的!哈哈——”
两道身影一闪,吕布和献帝已经消失不见。
只是那笑声经久不散,盘桓在大殿空旷的琼顶,如一个突然来袭的梦魇,沉沉地压下来。
楚歌在殿下,直盯着韩靖看,两人四目交视,久久不语。楚歌紧抿嘴唇。
——苍斐,这就是你选择的战场吗?
韩靖终于叹气道:“当今之世,成王败寇。我早就说过,权力之争,不适合你……而你我,终究不是同路!”说完,挟了公主,轻身一跃。
“哪里逃——”众人正要去追,却被一个突然闪过的高大身影堵住了去路。
“楚兄弟,各为其主,得罪了!”张辽平静道,“苍斐,你先走!”韩靖点头,再也没看楚歌,径直挟公主离开了。
夏侯翎提弓,冲出大殿。
海棠只是沉默,而后赶到的郭嘉也在沉默。
——还是晚了一步。
…………
徐州城墙外,苦撑了一天的楚歌抬起头来,天空繁星点点,散着柔和光辉,丝毫不见肃杀景象。遥远的京城中本该也是这样的温柔星月之光,映着九楼十三阁的歌舞灯火,而不是政坛狼籍,民心动乱。
他知道此刻徐州一定正处于极度严密的戒备中,所以不得不捱到夜幕降临。
“亲亲君河:我离开一下,大概三天之后回来,你乖乖呆在客栈等我,我会给你一个惊喜的。爱你的小棠”
一想到这信他就暴跳如雷,他当然知道海棠的心思——孤身入危城,单刀会敌酋!
“可恶!”他再也不能等了,悄悄向城门移动……
楚歌双手略一使劲,两个人的喉咙咯咯直响,不消多时,只轻轻“哼”了两声,身体便瘫软不动。楚歌心里也“哼”了一声:“我还道徐州城如何铜墙铁壁,看守也不过如此。”他迅捷地扒下一人衣服换上,将两具尸体拖到城关下面,找个转角处藏起。
他辩了辩城中道路,依稀能认得清,便潜身向将军府走去。一路上,时不时有举灯巡逻的士兵,但楚歌时隐时现,不消半个时辰,便来到将军府内院。
小院不大,隐隐有灯火,楚歌本拟三两步便抢到屋前,岂料走了十余步,却似乎离主房更远了些。楚歌心中纳闷,辩了下方向,又向前走去。此次一步步走得甚是稳健,但堪堪已到屋前,却觉不由自主地转了个弯,竟又远离而去。楚歌这才惊觉,原来这小小院中暗含玄机,看似平常无异的花草树木、亭台桥石,凑在一起居然布成了阵法。自己不觉,已经在阵中转了两圈,无意间深陷其中。
“好了,让你玩得够了……”屋前角落里一个暗红的人影,喃喃道,手中一团精光隐隐闪现。
…………
海棠独自取大路,直接进入将军府,竟没遇到一丝阻拦。
“星运君!你用那阵,不是想对付我吧?”她一进将军府的正厅,就指着吕布身边的男子大声质问。吕布正与巫宸耳语着什么,见海棠进来,抚掌而笑。巫宸也转身朝向海棠,嘴角勾起一个细微的弧度,蒙着双眼的符布令海棠辩不清他的深意。
“小棠姑娘此话严重了,我的雕虫小技怎么可能对付得了你呢?……你们有话要说,我先告退了!”说罢红袍翩然,就消失在房间暗角中。
“精彩!”吕布再次抚掌而笑,走近海棠,直视她的眼,“真是太精彩了!这次计划如此顺利,小棠你真是功不可没啊……不,或者我该称你……传使君?”吕布抬起海棠的下巴,触到她鄙视的目光,手指不觉微微一颤。
海棠只是浅浅一笑:“我早就说过,你的霸业与我无关,我只要献帝的命!他的命是我的!任何人都不能动!”
吕布放开海棠,眉心纠结,两手抱在胸前,欣赏地看着她:“当然!献帝的命我是不会动的,这是对你传使君的奖励!不过眼下赤龙珠还没到手……”
“这个是附加条件吗?我们还是公平交易吧!”海棠冷笑,吕布这人果然老辣!
“哦?”饶有兴致地坐下看着眼前凛然而立的女子。
海棠平静道:“我帮你找赤龙珠,你放了楚歌一行人!”
“这么肯定我会答应?”吕布惊讶于海棠的聪敏,竟然从巫宸处看出那群人的所在。
“因为我对你还有用!”海棠浅笑,言语之间自信十足。
吕布轻笑:“你明白就好!……我答应你!”
海棠似乎并不在意他是否会答应,她心里其实已经明白三分,此来只是为了确认某件事情。目的达到,扭头就走——这个地方她可不愿意多呆一刻。
吕布手腕一颤,方天画戟的利刃上突生出一种诡异的气势,刃气如丝,蜿蜒着纠缠上吕布的手臂,不过只是闪了一瞬,又迅速地收回去。吕布脸上仍是笑意盈盈,不着痕迹。
忽然一声叶鸣,正屋矮墙外的柏树梢间微微一震,然后无声无息地,三丈之外,另一根树枝也轻轻颤了一下,再然后一根接着一根灌木枝轻轻摇曳。两个紫色身影掠过小院,俯身在吕布面前。
“跟上她!不要让她进绮香楼!”
两个人领命而去。
“水牢那边……?”巫宸不知何时已出现在吕布身后。
“那个嘛——”吕布嘿嘿一笑,“水淹三军,如何啊?”
…………
水声潺潺,流泻着金玉般悦耳的声音,楚歌很惬意地躺着,只觉得飘飘欲仙,就像躺在召德村望星崖边,满眼空旷。良久,他感到嘴唇上有汁液浸润,就闭着眼贪婪地吮吸着。又过了一会儿,他感到全身都被浸润,还有一阵阵的冰凉……
“楚——君——河——快起来!起来!起来!起来!”震耳欲聋,楚歌登时“腾”地一下坐起来,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
“呵呵,楚公子原来比敝人还嗜睡……”杜晏显然也才被夏侯翎踢醒,正揉着疼痛的腰。
“你们——”异口同声,只不过楚歌是惊讶,夏侯翎是气愤。
环顾四周,很小的空间,阴暗潮湿,楚歌心下明白了大半。不过没见海棠,他不禁松了口气,道:“你们怎么也被抓到这水牢来了?”
“那得问她……”杜晏指指一旁闷声不语的夏侯翎,刚好迎上她杀气腾腾的目光,不由住了口。
“呵呵……”楚歌了然一笑,干咳两声,现在可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啊——人没救到,自己倒先被困住了。
…………
东方泛白,徐州街道上开始有行人陆续走过,只是还不怎么热闹,冷冷清清几个人。海棠独自走着,笑容在不知不觉间爬上了她的嘴角。
——怎么?连我也不信任了么?
她不由冷哼一声,“非常时刻我就有非常手段……不过此时先甩掉这两个跟班再说。”她于是改变了线路,折向徐州客栈走去,那两个暗行门人也不敢懈怠,时隐时现紧紧跟着进去了。
“小二!本姑娘今天高兴,有什么好吃的好喝的都上上来!”海棠走到柜台前,掌柜的先是一愣,马上就赔笑着进屋准备去了。海棠随意找了个位坐下,斜眼瞥了一眼鬼鬼祟祟的两人,那两人正触上她的目光,忙装着无事似的也坐了下来,余光仍不时瞟着海棠,观察她的动静,她神色泰然,面带微笑地享受着桌上美食。
两人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显然精神是略微放松下来了。小二殷勤地奉上两杯酒,赔笑说:“今天店里喜事临门,酒菜全部免费,二位只管喝。”两人一听,登时高兴,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海棠见状,放下筷子。才一会儿工夫,两个跟班头晕目眩,身子一歪,便栽倒在地。
掌柜来到海棠身边,悄悄说道:“老大!怎么样?这可是三日醉,虽不伤筋骨,却能让人睡上三天三夜!”
海棠闻言,醉人的笑意荡漾开来:“很好!”随即又附耳说道:“吕布出兵前……犒赏士兵的酒……知道了?”
“知道知道!老大尽管放心!”掌柜忙不迭答道。
“对了,是不是所有的火药都被吕布收了?”海棠想起什么,略一皱眉。
掌柜嘿嘿一笑:“为了以防万一,我们早在城中五处埋了些火药,我这就派人去取了来?”
海棠皱着的眉头舒展开,起身说道:“这倒不必,我自己去取,你快些准备我吩咐之事。”说完走出客栈,一个计划已经在她心里悄悄形成……
“站住!”绮香楼门口两个士兵横枪拦住海棠,“吕将军有令,今日不许任何人进出绮香楼!”
“是吗?”海棠柳眉一挑,娇着嗓子冲楼内叫喊:“雪花嬷嬷!雪花嬷嬷!”
“哎哟!”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应声跑了出来,扭动肥硕的腰肢,忸怩作态地大喊,“这不是我们家小棠吗?嬷嬷可想死你了,这么久都不回来看看——”正要拉海棠进门,却被两个士兵喝住。
雪花姨媚笑道:“兵大爷,你们守门一定很累吧——姑娘们,快来啊——”她冲楼里唤着,就有一群打扮妖艳的年轻女子蜂拥而至,围着两个士兵,千娇百媚,风姿妖娆,直把那两人哄得团团转。海棠于是趁机跟雪花姨进了绮香楼……
“牡丹姐姐,这是水牢的钥匙;小栗子,这是火药;雪花嬷嬷,这封信尽快送至许都……”
“小棠,那你……?”
“公主和陛下在的地方,一定戒备森严,我亲自去!”
…………
海棠在将军府门外静立良久,突然一幅紫色斗篷披上了她的肩,不过,她只是微微侧了侧头,依旧看着将军府的大门。
“小棠,别去冒险……公主和皇上不在那里面,而且……你斗不过吕布的……”温柔的声音,也是个身着紫衣的人。
“……不试试怎么知道?”海棠轻笑。
“我担心……吕布的手段阴险毒辣,你……”他急切地低语。
“我知道,你放心吧,我可是……”海棠心里漾起丝丝旖旎暖意,抬起步伐。
那人却调动气息突然一跃,翻身挡在海棠面前。他凝视她愕然的脸,眼眸泛起点点柔光,压低的声音却坚定异常:“小棠,除非你在十招之内胜了我,否则我是不会让你踏入这府门半步的!”
…………
楚歌在水牢左右踱步,一声不吭,他的心完全乱作一团。
“水声?越来越近了!”夏侯翎站起来,仔细观察周围,果然,水牢一脚的洞口处,正有汩汩的流水涌进来。
杜晏也被惊醒了,他立即明白他们目前面临的局面——水牢甚小,要充满还不需半个时辰——吕布是想灭口了!
楚歌奋力敲打四壁,试图找到一条出路,却只听得浊重铿然之声。再向上看,铁锁重则千斤,显然无力撼动。三人心中皆是一沉,默然不作声。水已经漫过腰际……
忽然,牢外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紧接着是守卫士兵的惨叫,三人皆是一惊,锁链敲打之间,水牢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传来女子盈盈的声音:“有人托我来搭救各位,请赶快逃走吧。”
“喂——请问是谁要救我们?”
“你们去客栈等候,自会知道的!”
脚步声渐渐远了。
金甲蓝衣,在水牢旁的阴影里,默默注视着这一切。
…………
客栈里,楚歌他们等了一天一夜,却还是没等到那女子所说的人,夏侯翎沉不住气,冲出门要去找瑶甄,却似碰上了一团匆忙的火焰。
“景兰姐姐!我才回来你就要走啊?”海棠脸颊粉扑扑冒着热气,额头上也生出细密汗珠,不过撞上夏侯翎后却是一脸笑容,然后看到呆住的楚歌,笑得更甜了,“亲亲君河,你好乖啊!真的一直在等小棠回来呢!”
楚歌哑然,他有些不确定,但还是试探着问:“小棠?你没有托人救我们吗?”
“什么?”海棠装作被他问懵了,“托人?救你们?我不在的时候你们出什么事了吗?”
“哦,没有……”楚歌怕她担心。
“……”夏侯翎看着海棠,心里很是怀疑,她自幼习武,又在山林之间长大,感觉比常人敏锐许多。
海棠不敢直视夏侯翎,低头之间突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
吕布要公开处决公主,逼出赤龙珠的下落!
…………
广场上人山人海,围观群众都在小声议论着这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兴平公主体恤人民,怎么要被处决呢?”
“是啊,这么好的公主……”
“听说是协同谋反,处决还是皇帝亲自下的旨!”……
楚歌等人挤进人群中,看见圆台上的瑶甄和吕布,瑶甄虽双手被缚,生命危在旦夕,却仍神色自若,不卑不亢,举止之间自有一段高贵态度,令人不由肃然起敬。吕布手握方天戟,面容骄横,飞扬跋扈,他低头附在瑶甄耳边道:“公主殿下,再给你时间考虑一下,说出赤龙珠的下落,你和你的皇兄都会没事,否则……哼!”吕布举起长戟,“午时一到,我就要送你上路了……”
瑶甄头一扬,不答理他。吕布的长戟逼得更紧了。夏侯翎看在眼里,急得要上去拼命,却被楚歌一下拦住。“你上去,只是多一个人送死!”楚歌知道吕布要的是什么,但是不到关键时刻他决不会用的,毕竟这是瑶甄即使牺牲自己也要保护的东西。而且冥冥中,他觉得有什么事情需要等待……
“报将军——刘备、曹操军队正火速朝徐州进军,距城已不足……不足二十里!”探马突然来报。
吕布心下虽然惊讶,但神情不慌不忙,从容道:“传令!迅速集结军队,准备迎敌!”
“报——报将军”,人群四散开,又是一名探马赶来,他滚落马下,狼狈不堪,“粮草库失火,抢救不及,损失……损失殆尽!”
吕布心经百炼,虽然无惧,但却沉了下去,正要问时,又见一营镇守匆匆赶来,他一见吕布,颤抖着跪下:“将军……全军将士不知为何,昏昏沉沉,怎么叫都叫不醒……”他胆战心惊,再也说不下去,只得匍匐在地。
吕布勃然变色,额头上青筋暴起,“传、使、君——”他恶恨恨地道出三个字,猛然挥手向石柱击去,只听“轰”的一声巨响,也不见柱子有什么晃动,却平地矮了寸许。“传使君!我倒要看看你我手脚,谁的更快!”说完上前抓住瑶甄,方天画戟横劈下来。
“慢着!”一蓝一绿两个影子迅速闪现。
“楚公子!景兰!”瑶甄眼里半喜半忧。
楚歌从容道:“吕布!你不是要赤龙珠吗?我现在给你,你放了公主!”
“楚公子——不行!”瑶甄急得大叫。
“哈哈哈,”吕布把瑶甄抓得更紧,“你以为我会相信你这毛孩子的话?”
楚歌掏出冰玉匣子,内中红光闪烁,正是赤龙珠。
吕布眼里精光大亮,正要伸手去夺,却被夏侯翎一箭射中手腕。他后退一步,大笑着道:“呵呵,我错算了,赤龙珠竟然会在你身上。既然如此,成交!”
瑶甄见楚歌欲上前的动作,奋力挣扎,碧玉铃铛疯狂地震荡,她冲楚歌大喊:“不!楚公子!兴平恳请你——不要把赤龙珠交给这种人!兴平死不足惜,可不能以天下百姓的命作赌注啊!”说罢瑶甄猛然抓住方天画戟,横向自己的咽喉。
一切都发生得这么突然。
夏侯翎声嘶力竭地大喊:“公主——”
…………
徐州城楼上,楚歌觉得刚刚像经历了一场梦,除了消失的瑶甄……还有眼前这个奇异的女子,刚刚于混乱中解救了众人。
——为什么会觉得,她的一身白衣似曾相识?
晚风拂起她轻灵的袍袖,四周无数樱花瓣萧萧而下,却没有一片能落在她身上。
一瓣不能加诸于身,仿佛樱花也为她冰冷的气质而惶然退却。
她缓缓抬起眸子,穿过落英缤纷,看向夕阳惨淡的金黄。
那目光深深感染了楚歌,他走上前,有些失魂落魄,“请教姑娘芳名?”
她转头面对他,略一沉吟,“……冬裳……护凰血族的冬使冬裳!”眸光点点,却依旧冷淡。蒙面轻纱只是浅浅荡漾,一块冰,也只能孤傲如此。但当她捕捉到楚歌脸上一闪而过的失望之时,却有某种坚硬的不易融化的东西开始裂开缝隙。
“公子请多加小心!”她的声音平静,在楚歌听来竟有空荡荡的寂寞,了无依靠。
这是一个如花胜雪的女子。
她的名字,叫冬裳。
今冬竟来得这样早,不觉间已是漫天飞雪?
女子离开的一刹那,晶莹璀璨的雪花在城头飞舞,一股惊艳,一股幽怨,一股尘世间至沉至痛的恨意,一股红尘中最爱最怜的欣喜。
众人屏息惊奇地望着冬裳,不觉间,被她所魅惑。
盈雪缭绕中,冬裳晶莹出尘。
“她……好像一个人……”楚歌喃喃自语。
海棠看他,眼中摇曳着淡淡哀愁。
…………
山即是宫,宫即是山。
虹山自古灵秀,又吸纳上古黄帝悬圃精气,是以云雾缭绕,宛若仙境。而以“遵黄帝圣谕造福天下苍生”为愿兴起的天若宫就建于此处。
楚歌四人在山路上静静地走着,眼见青山含翠,一片宁静,时有野鹤相鸣而过,呈现出悠然的祥和来。众人的心不禁肃然,放慢脚步,生怕踏碎了此处那浓绿的宁寂。
“公主真的在这里吗?”夏侯翎轻声问道。
“那道蓝光应该是姬风前辈的天行护印发出的,现在唯一的线索就是这儿了……”楚歌摇摇头,他也不确定。但是这儿的气息却令他有种熟悉的感觉,他想,无论瑶甄在不在这儿,这一趟也算没有白来。
“你们看……”海棠指向前面。
山风鼓荡,几有罡风之厉。对面山高万仞,几出天表,将那玉京九垓的旷绝,显现得淋漓尽致。山间琼楼隐翠,玉宇含烟,微微钟磬清音,寥寥寂寂。
两面山峰皆如刀削斧劈,中夹深谷,云雾为涧,只有一道七彩虹桥,闪烁荧荧微光,透明如丝的质地,恍若仙女遗落凡尘的羽衣。
众人不由轻叹,楚歌上前,正要以轻功试他一试。忽见云端白鹤翔集,最大的三只似驮着三个人影。白鹤徐徐而降,却已有一道剑光毫不客气地迎面劈下来,楚歌一个腾越,并不费力就躲开了那呼啸的剑气,落地之后,不禁愕然,那剑气分明透着诡异的邪气,与周遭清净超然的环境格格不入……他略顿了顿,回头看出剑之人。
这个人……即使仙袍加身,也似个邪人!
“师弟!不得无礼!”随后赶来的白发男子制止了这场不愉快的会面,“在下苏童颜,是天若宫左执法。这位是师弟司马懿,他行事卤莽,还请客人不要见怪。”
“哼!天若宫的外人,不试试他不知道深浅!你们把这些人带进去,恐怕没经长老同意吧?”司马懿语气中带着浓烈的火药味儿。
“师弟,你又用禁术了!掌门水镜师兄的命令你不会不从吧?”女子的声音,显有怒气,她知道这个师弟虽入师门不久,却仗着长老对他的器重,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随后她微笑着看向楚歌一行人,和气道:“我是右执法莫芊芊,各位请随我来,兴平公主正在厢房等候各位呢!”
“公主!”夏侯翎又惊又喜,却听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传来:“掌门?哼!姬风被逐出师门,他们俩交情可不浅哪!不知还过得了几天……”
“放肆!竟然这么说大师兄和掌门人!司马懿,你不要太过分!”苏童颜的怒气在胸中翻腾,积蓄这么久终于忍不住暴发了。楚歌也是惊讶,姬风居然是天若宫的大弟子,传闻中术剑合壁的首席剑师!而更令他惊讶的是,姬风竟已被逐出师门,这又是什么原因呢?
司马懿阴邪地笑道:“你们还是多担心担心自己吧,左右执法大人!试问天若首‘戒’是什么呀?可不要步了姬风的后尘哦!哈哈哈……”司马懿眯了下眼,瞳仁上锐光乍现,阴毒而邪气地闪烁着。一个转身,骑鹤而去。
“天若首戒?”楚歌等人都在心里纳闷。
莫芊芊看着远去的司马懿,思虑万千,不觉有愁气在眉宇间悄悄凝结,身体也微微一颤。苏童颜见此情景,心中了然,便走近她身边,轻轻握住她的手。
手指交缠间,一阵暖流无声无息。
群鹤飞舞。
咫尺天涯莫相望,白发红颜枉断肠……
…………
“名泉烹新茶,谈笑解君愁!诸位远来天若宫,可得先品品我师妹的四季藏花茶,那可是醉人醉心呢!”苏童颜笑道。
莫芊芊提着瓦罐走过来,正听见他说话,优雅一笑,风情万种。她拿起桌上一个样式古朴的竹节筒子,拔开盖,立刻有种花残萼损的余香散发出来。众人眼见莫芊芊的纤手从茶筒里抓了两把花瓣,那花瓣共有四种,分别是春桃、夏荷、秋菊、冬梅,颜色皆是淡淡的红褐色。茶壶中冲入沸水之后,花香四溢,茶香袅袅。
苏童颜翻开五个细瓷茶盅,莫芊芊端起茶壶,向茶盅里均匀倾倒,白的盅,淡红的茶,十分雅致。
楚歌举杯品尝了一小口,花香滑过舌尖,飞越喉关。正要赞叹时,忽听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你们有雅兴在此品茶,倒没请我老头子?我难道还不比这些外人?”丝毫不加掩饰的敌意和高傲。
见苏童颜和莫芊芊眼里皆有敬畏之色,众人都循声看去。就见一个眉发花白的老人,极瘦削的身量,裹着件月白袍子,枯瘦的脸上皱纹交织,一双眼沉晦如海。天若宫光华甚盛,却半丝也不能投入其中。老人身边站着一脸得意的司马懿。
海棠思忖,这人恐怕就是天若弟子口中的长老窦磬了。
莫芊芊和苏童颜似要解释什么,老人却看也没看他们一眼就走了。那种不屑的目光令众人脊背一阵发凉。要出门的时候,他突然停住,扔下一句话:“左右执法,你们好自为之!别以为我老头子不知道!”
二人低下头,苏童颜拳头紧紧攥了攥,莫芊芊悄悄看他,眉头皱得更深。
“哦,差点忘了!”司马懿大声说,“苏师兄!掌门有事叫你呢!”随即又似想起了什么,走到苏童颜跟前,附耳低语了几句,笑容很是诡异。
苏童颜抬头,瞪了他一眼,转身跑出西篱院。
显然,这个反应很合司马懿的想象,他复杂地一笑,追上还没走远的窦磬。众人不明所以,但都明白肯定不是好事。莫芊芊又皱了皱眉,心里涌起强烈的不安。
刚刚还愉快和谐的气氛顿时冷硬异常,茶香袅袅,越来越淡。
…………
浮月泻华,竹林深处,斑驳小径,一间茅屋。
这是一间很普通的屋子,基本没什么装饰。简单,却决不简陋。
因为屋子中有一个人。他的衣着也很简单,很随便地坐在一张木凳上,面前的木桌上放着一碗水,清水。
碗旁边摆着一张纸,字如游龙,急飞流云:“幽犀魔异动!”
此人一直在沉吟,放在碗沿上、宛如玉石一般的手指方才缓缓抬起,在碗沿上轻轻叩击,微微的涟漪便在碗中荡漾起来。
——幽犀魔异动,是这个原因吗?
“幽犀魔异动,是蚩尤魂魄之一?”女子的声音从门外飘到他耳边。
他转头看倚在门边的她,严肃的面容现出一丝温柔:“返古星魂镜我已送给君河了,他会想办法修好的,这等宝物老是放着太可惜。……轩儿和霜儿都安顿好了?”
她点头,没有变换姿势,审视他的表情。
“你呢?”话一出口,他便忍不住笑了,实是个愚蠢的问题!
她也微笑,并不美丽,却于温柔中透着非凡的智慧,更重要的是,这微笑只属于他:“你知道的!”
——当初你为了我,甚至不惜触犯天若首戒“情”,我又怎能让你独自冒险?
——况且……你已经……
他起身,无限深情地将女子拥入怀中:“秀,水镜师兄知道你有天女灵力,就算我不想,对付蚩尤也少不得你的力量……只是我们的霜儿和轩儿还这么小……”
女子急忙唔住他的嘴:“文博别胡说,也许我们能活着回来!即使……”
“即使不能活着回来,也无憾!”
她摇摇头,暗中运动内力,伸手探向他腰间的锦袋,正当她要触及那一片温润清凉时,忽觉肌肤上隐约有丝丝缕缕撕痛之感。这个极聪慧的女子,神情中不觉添了几分凄苦,但是决然没有恐惧。
——果然……天烙之印已经让你……
她坚定地一点头:“即使结局已定,我也愿与你一同承受!”
…………
月华照不到的地方,传来轻轻冷笑,伴着摘下人皮面具的嘶嘶声,暗示一个巨大的阴谋。
“呵呵,姬风……想不到那个秦永小师弟这么得你的信任……你做梦都不会想到,你的命就丢在我的手里……”
而在洛阳城一个阴暗的角落,一名天若门人倒在血泊里,却仍挣扎着想站起来,怎奈剧毒已蔓延全身,无力挪动一分一毫。
“可恶的——司马懿!大师兄——别碰……天……烙……”声音细如蚊蚋,气息越来越微弱,终于支撑不住,昏厥过去。此时有两个人影恰好经过,发现了他。
“还好!尚有一口气在……”男子伸出手指,感觉到此人微弱的鼻息。
“中毒了……”女子的声音。
“有救吗?”
“……”女子沉吟片刻,“不严重,先带他回客栈吧!”
男子横抱起这名奄奄一息的天若门人,和女子一起,消失在无边的黑夜里。
这夜,来得更静,连地狱黄泉的潮声,也听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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