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良玉一去不返,钱熙和徐孚远发现事情比他们预料的还要难办。不过,这两个人都是肉脾气,遇到这种事也不上火。既然安排了地方,甭管啥条件儿吧,全都将就了。
能够隐忍的人往往有常人难以匹敌的毅力,这俩人既来之,则安之,打定主意静等发落。这个光景,左良玉把心腹爱将召集起来,一起开了个会,包括他的儿子左梦庚。主要是分析徐孚远来投戎有没有别的用意,毕竟左良玉和弘光朝廷多少有些嫌隙,凡是朝廷过来的人,都要留点心思。
结果众人的分歧很大,有的认为徐孚远是难得的人才,应该予以重用;有的人认为徐孚远放着高位不坐,跑到这里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有的人觉得徐孚远是一介书生,附庸风雅绰绰有余,用兵打仗根本一点用处都没有。
一帮子人争吵不下,时间向晚,仍旧没个结果。左良玉年事已高,身体吃不消,听众人争吵,心里烦躁,时间一长,就觉得胸口发闷,一口血吐了出来。这可吓坏了儿子左梦庚,赶紧叫众人住口,把老爷子送到卧室,找军医来调理。
军医告诉左梦庚,老爷子是心头火,心急所致,需要静养。左良玉知道自己什么毛病,倒也不是多在乎一个徐孚远,只是人多,烦的,于是老头直接就给左梦庚下了指示:随便给他们安排个差事,别太重要的岗位。
左梦庚听老爷子这么说,正中下怀,他这个人没啥才能,仗着左良玉打击大顺有功,封了爵位,眼高于顶,看谁都看不进眼去。
什么狗屁徐孚远,连马士英,史可法之流都是无用之辈。咱手下有百万军队,这才是真正的实力!正是基于这样的心理,左梦庚平时那可是狂的不得了。让他给两个看不上的酸腐秀才安排工作,可想而知,徐孚远和钱熙要吃亏了。
暂且放下钱熙和徐孚远不说,回过头说一下陈子龙和夏完淳,这班人也是一波三折。
自打离开清凉山,一行人先是到了钱谦益的府上,钱牧斋听说柳如是回来了,高兴的老泪纵横,一路小跑儿从内院跑到大门外。嘴里叨咕着:河东君,我的河东君!
府上人还从没见过钱谦益如此失态,不过,对钱谦益来说,柳如是就是他的宝贝疙瘩,失而复得的心情可以理解。钱牧斋这厢急急出来见人,柳如是还未下车,首先映入钱谦益眼帘的却是陈子龙!
哎哟,这下钱牧斋可是打翻了肚里的五味瓶,陈子龙是柳如是的旧相好儿啊,柳如是从“贼人”那里逃出来,陈子龙怎么也跟着?
钱谦益心情复杂,他也说不清到底怎么一回事,看来是需要问问柳如是,搞个清楚。正思忖间,柳如是也急忙从车里跳下来,叫一声“牧斋”,竟也落了泪。
有道是一日夫妻百日恩,一个月没见,柳如是说不想念钱谦益,鬼都不信。“久别”重逢,见面自然是一番缠绵,二人相拥而泣。很容易理解,柳如是跟钱谦益那平时都是琴瑟和鸣,脸儿都没红过,感情是极好的。
见此情景,陈子龙和夏完淳就躲得老远,静静候着。但凡男人,总是有一点喜欢争风吃醋的,尤其当着他这个旧情人的面,人家夫妻团聚,他或多或少感到一丝尴尬。
不过,陈子龙不是一般人物,这是个正人君子,君子坦荡荡,对他来说,对待柳如是只是发乎情止乎礼,并无半点非分之想,这也是柳如是信任陈子龙的缘故。
钱柳二人哭罢多时,终于能平复下心情来说话了。
“如是啊,这一个月的时间,对我来说那就是十年啊,每日里为你担惊受怕,我是吃不好,睡不好,可折腾死人了啊。”钱谦益直接就跟柳如是诉开了苦衷。
“牧斋,我的心情和你一样啊,真的是度日如年,每日想起你,我就担心你身体垮了。好在能时常给你写封家书,不然我早就。。。”
“说什么傻话啊,这不又回来了,看我,也好好的不是?”
“嗯,嗯,你若安好,便是晴天。你没事儿我就放心啦。”
说到这里,二人一同笑了起来。钱谦益觉得该问问事情的来龙去脉了,抓着柳如是的手就问道:“夫人哪,这些日子那些强盗没有虐待你吧?他们究竟想干什么?是什么人竟敢掳走你?”
柳如是莞尔一笑,说道:“这些是什么人,你就别问了,其实他们不是坏人,相反,却是大大的好人!我在那里一点委屈都没受,相反每日里好饭菜供着,有人伺候,舒服的很。”
钱谦益见她不直接回答,顾虑到当街人多眼杂,也就没继续追问,望了望陈子龙和夏完淳,觉得还是进府内说话方便。便道:“算了,这事你不便说,我也就不问了。我见卧子也来了,是不是他救你出来的?”
柳如是叹口气说道:“也是,也不是。”
这样的答案让钱谦益更加犯嘀咕了,但老头儿却是能装得下事儿的人,索性拉起柳如是,一同来陈子龙跟前,宾主一番寒暄,之后请至尚书府大堂内。
虽说陈子龙和夏完淳跟钱谦益这就算见了面儿了,但陈子龙就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这个事情需要找个合适的角度来切入,不然只会让钱牧斋心中产生更多疑虑。
好在有柳如是,也不跟钱谦益兜圈子,直接就上纲上线的把该干嘛不该干嘛一一条陈,明确说明她要继续跟着这个旷世贤才一起拯救大明。
钱谦益见夫人的态度明朗而坚决,也放下了心来。以河东君的眼光和智慧,她看上的人绝非等闲之辈,这一点,钱谦益心知肚明,包括陈子龙,也是难得的忠臣良将。既然话都说到这份儿上,钱谦益也知道若跟这些人唱反调,书也别想要了,弄不好还会把河东君丢了。
钱谦益严肃的说道:“夫人既然欲投明主,做一番事业,又当如何来做呢?我们手里也没兵,况且处处还要受朝廷牵制的。”
柳如是答道:“夫君不必过虑,此事当从长计议,眼下国家危在旦夕,唯有上阵杀敌才是最直接的办法,也最行之有效。然吾乃一介女流,上战场现在也轮不到我,但我却可以推荐卧子和这位夏公子,也算是为国举贤。”
顿了顿,柳如是继续说:“眼下,四镇中以黄得功军力最盛,且吾闻黄将军这人算的刚正之人,卧子与夏公子皆愿意投到他的麾下。我夫妻莫不如成就他二人,共同向史公保举,也算得一件功劳。”
钱谦益沉思片刻,道:“夫人所言非虚,黄得功这个人可以信任。比刘泽清,左良玉之辈要好多了。只是为何不直接向黄将军举贤,偏要绕道史公呢?”
柳如是笑道:“这样更可靠啊,你说是不是?”
钱谦益心领神会:“也是,史公为官清正,这等事,必欣然应允,黄得功素来尊重史阁部,料必能给卧子一个要职担当。”
二人谈话至此,暂告一段。钱谦益转头向陈子龙道:“卧子向朝廷告老回乡,我本以为你会回家避开这纷纷乱世,为此,我曾经看不起你,却未料你真实的意图是投笔从戎。真是我老糊涂了,差点冤枉了忠臣啊。”
陈子龙抱拳施礼道:“牧翁言重了,龙自当以社稷为重,告老之事也是情非得已,若得牧翁举荐,想史公必然看重三分,到黄将军那里也不至于被拒之门外。此事,须烦劳牧翁。”
“另外,我徒夏完淳,是彝仲兄的公子,文武全才,少年豪勇,正是为朝廷出力的好时光。这次主要也是向史公举荐于他。”
钱谦益满意的点了点头,说:“卧子忠勇之心,老朽佩服,若再让我年轻十岁,也一定陪着你们投笔从戎。唉,岁月是把刀啊,不服老不行。我也只能为你们摇旗呐喊了。”
正经事说的差不多了,钱谦益看看时间,该用午饭了。遂吩咐人手准备了一顿丰盛的午餐,一则为柳如是接风洗尘,一则为了招待夏、陈两位贵客。
吃完饭,钱谦益又安排众人用茶,原因是天气炎热,酷暑难当。整个下午众人都只能躲在树荫里喝茶消磨时光。
休息时,钱谦益把柳如是让到厢房,试探着问了问他的书到底什么时候可以要回来。柳如是见这钱谦益仍然对他的书耿耿于怀,心中有些不悦,刚要给钱老头上纲上线的上一堂政治课,就被钱牧斋用手捂住了嘴,“行了,啥也别说了,干正事儿要紧,今晚我们就去找史阁部。”
捱到掌灯,众人早已用饭完毕,陈子龙和夏完淳就早早的等着钱谦益,一同去见史可法。柳如是早把钱谦益的安排通知了陈子龙,有公主殷切嘱托,陈子龙再无心去做任何别的事,只想顺利的完成使命,在黄得功部站稳脚跟。
钱谦益与陈子龙,夏完淳来至尚书府,却得到了一个不太妙的消息,史可法此刻并不在南京,而是去了扬州。无奈,众人只得返回,商量着第二天去扬州见史可法,没有史可法的引荐,估计黄得功不会痛快的就收留陈子龙,高杰、黄得功、刘良佐等皆听命于史可法。
翌日清晨,陈子龙和夏完淳携了钱谦益写的信,上路赶赴扬州。